何方?是挥师北上,直捣邯郸,报昔年困辱之仇,斩断山东诸侯之脊梁?
还是先行东出,以雷霆之势,碾碎韩魏这关东门户?
亦或是……暂息兵戈,整饬内政,再积国力,待万全之时,毕其功于一役?”
他的语调平静,像是在陈述,透露出内心深沉的思虑与难以抉择的困境。
他微微阖眼,随即睁开,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回忆起久远的痛楚:“寡人年少时,困于邯郸陋巷,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那时,心中唯有一个‘恨字填塞。恨赵人之辱,恨命运之不公,恨这天下之大,竟无寡人容身之所。
后来归秦,直至登临这秦王之位,以为手握大权,便可快意恩仇,荡平寰宇。
然……未亲政之时,上有祖母垂帘问事,中有吕不韦权倾朝野,下有宗室勋贵盘根错节,处处掣肘。
寡人如困于金丝笼中之鸟,纵有凌云之志,亦难展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追忆的复杂:“那时,寡人日夜所思,便是如何挣脱这层层枷锁,夺回本该属于寡人的权柄。
为此,寡人隐忍、筹谋、借力打力,甚至……不惜让隗壮等人背负骂名,行非常之事。
而如今......”
说到此处,他唇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嘲,是对过去那个渴求权力的自己,也是对世事本质的洞察。
接着,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寡人冠冕加身,乾坤独掌,再无祖母掣肘,再无相邦擅权,宗室勋贵亦俯首帖耳。
这大秦,终于只闻寡人之令。
然,这权柄握在手中,寡人方知……父王当年为何时常忧思难眠,为何历代先王,纵有雄才大略如昭襄王,亦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沉重:“因为这担子…寡人每一策,每一令,皆关乎百万生民之饥饱,数十万将士之存亡。
大秦数百年之基业,列祖列宗之宏愿,尽悬于寡人一身。
寡人一言可兴邦,亦可丧邦。
寡人一步踏错,轻则损兵折将,数载之功毁于一旦;重则动摇国本,社稷倾颓,辜负列祖列宗之厚望。
若休养生息,积蓄国力,整顿内政,待府库充盈,甲兵更利…此乃万全之法,稳妥之途。
然…六国疲敞,此乃天赐之机。
若等他们喘息过来,再度合纵连横,我大秦东出之路,将步步荆棘,白骨铺地。
历代先君呕心沥血奠定的根基,岂能在寡人手中停滞不前?”
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保留地看向月汝。
那眼神里不再是君王的威严,而是卸下部分心防后的真实焦虑与寻求理解的渴望:
“汝姐,寡人…心中实有忧惧。
寡人不怕六国百万联军,纵有虎狼之师,寡人亦敢挥戈相向。寡人怕的是…怕的是寡人这柄剑,挥错了方向。
怕的是寡人这第一步,踏错了位置。
怕的是…寡人辜负了这身玄冕,辜负了这滔滔渭水所见证的誓言,辜负了…历代先王殷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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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浊流映心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