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突然低喝。
他佝偻着背凑到桌前,老花镜几乎贴在瓶口,浑浊的眼珠映着染液里的变化——铜片边缘的锈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细密的刻痕,像春蚕啃过的桑叶纹路。
苏若雪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伸手按住青瓷瓶,指尖触到瓶身传来的热度,和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时一样烫。
铜片上的刻痕逐渐连成线,竟勾勒出幅微缩地图:弯曲的线条像血管般爬满整张铜面,末端标着极小的34;七34;字,旁注34;回音井34;。
34;这是......34;顾承砚上前两步,指节叩了叩铜片,34;提篮桥工场的通风管道图。34;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工部局建筑图,展开后与铜片比对,34;地下三层,管道走向分毫不差。34;他的拇指停在34;七号回音井34;标记处,指腹摩挲着铜面凸起的刻痕,34;芷兰女士不是藏图纸,是用机器结构当纸。34;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油灯还亮,34;每根管道都是活字,敲打的节奏就是墨。34;
老匠人们围了过来,有个年轻些的学徒举着油灯凑近,灯影在铜片上摇晃,照出管道间密密麻麻的小字:34;寅时风入管,卯时声撞壁34;、34;三击梁,五叩砖34;。
周阿公的手指蹭过34;回音井34;三个字,突然吸了口凉气:34;当年兰芷小姐总说39;机器会说话39;,我们只当她念诗......34;他喉头滚动两下,34;合着是教我们听机器说话!34;
油灯芯34;噼啪34;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苏若雪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34;若雪,机杼声里藏着天地。34;那时她总嫌母亲唠叨,如今才懂,原来天地藏在螺丝的螺距里,藏在染膏的火候里,藏在通风管的风响里。
34;明日辰时。34;顾承砚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34;以检修通风系统为由,打通七号回音井。34;他的手指叩了叩铜片上的标记,34;我要知道,林女士用三十年时间,在井里藏了什么。34;
次日辰时,工场后巷传来铁镐撞击青石板的闷响。
顾承砚站在临时搭起的木梯上,仰头看着两个工人撬开地面的青砖。
苏若雪攥着铜片地图,指甲在34;七号井34;位置掐出月牙印。
周阿公抱着个铜制听声器,贴在新撬开的砖缝上,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圆:34;有回音!
像......像织机踏板踩下去的节奏!34;
34;停!34;顾承砚喝止。
他顺着砖缝往下看,井底铺着层锈迹斑斑的铁皮,倾斜着嵌在墙里,34;这不是井,是道暗壁。34;他转头看向苏若雪,34;试试你母亲的口诀。34;
苏若雪深吸口气。
昨晚她翻遍《匠人名录》,在盲文册最后一页摸到排凸起的小点,对应着34;三更露调轴34;的节拍——那是母亲教她认织机时,用梭子敲她掌心的节奏。
她抬起手,指尖抵在铁皮壁上,按照34;咚咚咚嗒34;的韵律叩击七下。
金属摩擦声像春蚕啃叶般响起。
铁皮壁缓缓滑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
老匠人们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周阿公的铜扳手34;当啷34;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直勾勾盯着暗格里的油布卷。
苏若雪的手在抖。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油布边缘的防水蜡——和母亲当年包染样的手法一模一样。
展开油布的瞬间,墨香混着陈年老纸的气息涌出来,首页八个大字力透纸背:34;心织无字,机语自鸣。34;
翻到末页时,她的眼泪终于砸在纸上。
那是幅手绘小像:扎着羊角辫的小若雪坐在织机前,举着根银梭子往嘴里送,身后的林芷兰弯着腰,指尖虚虚护着她的手,嘴角带着苏若雪再熟悉不过的笑——当年她偷尝染膏被辣哭,母亲也是这样笑着给她灌蜜水。
34;从今日起,34;她吸了吸鼻子,将油布卷郑重挂在工场正厅的横梁下,34;这台39;归兰号39;,只教母亲想教的人。34;她转头看向围过来的匠人们,眼尾还沾着泪,34;想跟机器学说话的,留下。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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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公第一个抹着眼泪点头,年轻学徒红着眼眶挤到最前面,连方才搬砖的工人都搓着沾灰的手,小声道:34;我......我帮着递过扳手。34;
顾承砚站在人群外,看着苏若雪的影子被油灯拉得很长,和横梁上的小像重叠在一起。
他正要上前,忽听身后传来34;嘶34;的一声。
转头望去,青鸟正捏着片极薄的蚕茧纸,借着天光查看——那是他方才翻找油布夹层时发现的。
34;承砚。34;青鸟抬头,目光扫过蚕茧纸上模糊的指纹,34;这上面有签押痕迹。34;他指着边缘一行褪色的墨字,34;写着39;顾氏赎匠令39;,但......34;他的拇指抹过纸页断裂处,34;名单被撕去一页。34;
顾承砚的呼吸微滞。
他接过蚕茧纸,指腹触到纸背细密的纤维——像极了顾家祖祠里,父亲当年签署《织工保障契》时用的贡川纸。
纸页边缘的撕痕呈不规则锯齿状,像是被人急吼吼扯下的,却又刻意留了半枚指纹在断口处。
窗外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悠长而浑浊。
顾承砚望着蚕茧纸上的指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呢喃34;对不起34;时的温度。
那时他只当是病中胡话,如今看来......
34;承砚?34;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哭过的哑。
他迅速将蚕茧纸收进袖中,转身时已堆起笑:34;在想39;归兰号39;的第一堂课。34;他望着横梁上的油布卷,目光又落回苏若雪沾着染膏的指尖,34;该教他们......34;他顿了顿,34;听机器说话。34;
苏若雪没注意到他袖中鼓起的纸角。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厅,油布卷上的小像在风里轻轻晃动,仿佛母亲正从画中探出手,替她擦掉脸上最后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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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七号残螺,母影藏机[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