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的拇指在日记残页上摩挲，焦黑的边角硌得指腹生疼。
油灯在梁下晃，将34;九月十七，雨。
见兰芷入提篮桥，帽遮面，梭在袖。
我点头，她未停。
账本今日多墨一处，因手抖34;几行字照得忽明忽暗。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将碎纸与日记并在案上——碎纸上的34;承砚之父，曾见我入狱——他点头，未阻，因知我必不回头34;与日记里的34;我点头，她未停34;严丝合缝，像两截断梭重新拼出完整的织机纹路。
34;阿砚。34;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轻轻覆上那片碎纸。
她的手温透过纸背传来，混着机油的气息，34;这是我母亲的笔迹。34;
顾承砚猛地抬头，目光撞进她眼底的潮雾里。
苏若雪指尖沿着碎纸上的字痕移动，声音轻得像落在织机上的棉絮：34;当年巡捕房要查39;非法传艺39;，我母亲故意把改良织法的手札藏在提篮桥狱友的铺位下。
她入狱前说，真正的火种不是藏在匣子里，是要种在人心里。34;她顿了顿，将碎纸与日记推近他，34;你父亲点头，不是默许她入狱，是替她应下39;我守着顾氏，你去守人心39;的约。34;
顾承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总见父亲对着账本发呆，墨迹晕开的地方像块疤；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34;见承砚如见我34;，当时只当是寻常遗言，此刻才懂那目光里的托付。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铜片，34;声藏于线，魂织于机34;的刻痕扎进掌心，34;所以母亲在狱里教的不只是织法，是教那些39;罪匠39;用梭子说话；父亲在外面守的不只是绸庄，是守着让这些声音传出去的路。34;
苏若雪抽走他手里的铜片，用帕子轻轻擦去渗血的指腹：34;就像你让废机房的旧织机39;活39;过来——机器能吞声音，但人不能。34;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响，三更了。
顾承砚突然起身，长衫下摆扫得油灯一跳：34;去请顾苏两家的老账房，现在。34;
老榆木厅里，八盏马灯次第亮起时，老账房们揉着眼睛鱼贯而入。
最年长的周伯扶着门框喘气：34;少东家，这深更半夜......34;话音未落，便撞进顾承砚放在案上的两样东西——泛黄的日记残本，和边角带油的碎纸。
34;周伯，您当年跟着我爹管账，可记得1928年秋，账本上有块墨渍？34;顾承砚掀开日记，34;我爹写，那是因为手抖。34;他又指向碎纸，34;这是苏姨当年入狱前留下的。34;
老账房们凑过来，老花镜碰得叮当响。
周伯突然抖着嗓子喊：34;是了！
那年顾老爷盯着账本发了半日呆，说39;兰芷这步棋，我接39;！34;另一个刘叔拍着大腿：34;苏小姐她娘后来从牢里递出的织谱没署名，我就说怎么带着顾氏特有的39;双经扣39;——原是顾老爷暗中给的蚕种！34;
苏若雪将两页纸并排铺开：34;我母亲在狱里教了三十七人织39;无字谱39;，每人学完在梭子上刻一道痕。
这些梭子后来散到苏州、无锡，现在顾氏库房里那八箱39;云纹缎39;，就是那些梭子织的。34;
顾承砚突然弯腰，对着老账房们深深一揖：34;从前我以为守家业是守绸缎庄的招牌，现在才明白——34;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苍老的脸，34;守的是所有为火种沉默的人。
从今日起，顾氏绸庄更名为39;顾苏织坊39;，不单记一人之功，不掩一人之过。34;
周伯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用袖口抹了把眼睛：34;好！
好个顾苏——顾氏的梭，苏氏的线，本来就该缠在一处！34;
34;另外。34;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块新刻的木牌，34;我要立个39;双承堂39;，凡为火种受过委屈、开过路的，都记在名录上。34;他望向窗外，晨雾正漫过廊角的老桂树，34;再请石匠刻块碑，把我爹那句39;对不住39;和苏姨那句39;织机未停39;刻在中央。34;
苏若雪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34;你从前总说39;商道是算盘子39;，现在倒像个织工了。34;
34;本来就是。34;顾承砚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34;商道是经线，人心是纬线，得织在一处才不断。34;
这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鸟掀开门帘，额角沾着晨露：34;先生，吴淞口方向......34;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案上的纸页和木牌，喉结动了动，34;巡夜时见灯塔守夜的老陈往这边跑，说是有紧要东西要呈。34;
顾承砚与苏若雪对视一眼。
晨雾里传来老陈破锣似的嗓子：34;顾少！
灯塔上那面旧旗......34;
34;先扶陈伯进来喝口茶。34;苏若雪转身去倒茶，却被顾承砚拉住手腕。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扬起极淡的笑：34;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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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点头之诺，两代同织[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