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片,那是沈砚昔年赠予她的,曾用来盛放守护田灵幼苗的汤药。
陶片粗糙的表面上,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蘸了些身旁净瓶中的清水,在陶片上一笔一划地摹写着记忆中《守苗调》的残缺曲谱。
那曲调无声,却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忽然感觉指下的陶片竟微微发烫,一股暖流从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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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一片温热的陶片表面,竟凭空渗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清露。
清露从陶片上滑落,滴入脚下的盲壤。
没有声音,没有涟漪,只有一圈微不可察的光晕在漆黑的泥土中一闪而逝。
云栖猛然睁开双眼,一道明悟的光芒在她瞳孔深处炸开。
她终于明白了。
沈砚并非完全消散,他的神意、他的意志,早已与他毕生钻研的耕谣、与这广袤的田土、与那至纯的净水,三者共鸣,融为了一体!
他化作了规则本身。
想要唤醒他沉睡的力量,靠的不是祭拜,不是呼唤,而是最朴素的“以凡承神”——以凡人之躯,行天地之道,当凡人的行为与那规则共鸣的刹那,神意自会降临。
就像那个孩子,他不懂什么“破墒引气式”,他只是出于最纯粹的本能去挖土,却无意间契合了耕种的至理,从而引动了那冥冥中的力量。
青梧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当村民们还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讨论着昨日那个可怕的女子时,她却已扛着那柄铁锄,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这一次,她眼中没有了昨日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走到田中,将一本残破的古卷——《轮耕盟典》铺在地上,然后自己执起锄头,开始翻动脚下的土地。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锄下去,都仿佛带着某种韵律,原本板结的土地在她手下变得无比松软。
“从今日起,盟不立规,只传锄法。”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谁会松土,谁就是师。”
她走到那个孩童身边,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浅耕才能不伤根系,如何引气才能让土壤呼吸。
孩童学得极快,没一会儿就掌握了诀窍,他高兴地挥舞着小锄头,得意地嚷道:“这不就和我尿完尿扒土一个样嘛!”
童言无忌,却一语道破天机。
青梧再也忍不住,终于轻笑出声。
笑着笑着,一滴滚烫的泪珠却从她眼角悄然滑落,混入了脚下刚刚翻新的泥土里。
七日之后,奇迹发生了。
孩童当初埋下的那几颗野豆,竟真的破土而出,长成了茁壮的豆苗。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豆苗的叶片边缘,竟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有胆大的村民凑近去看,发现豆苗根系缠绕之处,泥土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自发地翻松、起伏,仿佛正在呼吸。
“神迹!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啊!”村民们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纷纷跪倒在地,这一次,他们不是朝着石碑,而是朝着那片会呼吸的土地。
喧闹的人群之外,云栖悄然在村口立下了一块新的石碑。
石碑不大,上面没有神名,没有尊号,只用最简单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
此地无神,唯人勤耕。
她看着村民们围着豆苗,兴奋地讨论着青梧教给他们的锄法,讨论着如何让自家的土地也“呼吸”起来。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掌握了知识的喜悦,而非对未知神力的盲目崇拜。
云栖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微笑。
真正的神迹,从来不是什么灵异现象,而是知识与真理,在最蒙昧的土壤中,依靠本能与勤劳,再一次自然而然地复现。
耕种之道,已经找到了它最好的传承者,再也不需要任何代言人。
然而,当她听到村民们口中反复念叨着“青梧师傅的法子”、“耕神传下的真道”时,那抹笑意却缓缓凝固了。
她看到,人们在摆脱了一个神的名字后,又迅速为自己套上了另一个名为“方法”与“传承”的枷锁。
只要他们的言语中还带着“某某曰”,他们就永远无法成为自己的主人。
对人的崇拜消失了,但对语言和名号的崇拜,却在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悄然滋生。
云栖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看来,仅仅抹去石碑上的名字,还远远不够。
想要斩断这最后的枷锁,或许需要一场更彻底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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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神田[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