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深处,帘幕低垂,烛影摇红。
连日来的紧张批阅、反复推荐、激烈争论与微妙权衡,仿佛将时间都凝滞在这方寸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
最终一百名幸运儿的名单,终于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艰难地初步拟定了。
副主考李安才只觉得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透数次,此刻稍得喘息。
李安才与其他三位同考官——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赵文康、国子监博士孙启明、都察院经历司经历周林,借着擦拭额角汗水的动作,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混杂着疲惫、庆幸,以及一丝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得意。
几个人成功地将那份方南的优等试卷,毫无声息地摁进了那堆积如山的落卷之中。
另外几份文理平平,被暗中嘱托的试卷,被巧妙地从荐卷堆里提升名次,最终塞进了这决定命运的一百人之列。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却又在彼此的掩护下显得天衣无缝。
主考官,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崔明远,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逐行审阅着最终呈上来的名单,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时而停顿沉吟片刻。
崔明远学识渊博,并非浪得虚名,为人也素来以持重着称,亦是中书令吕轻舟派系的重要成员,与徐怀楚交往密切。
当崔明远的目光掠过几个举子名字时,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这几份试卷的文章并不特别出彩,甚至有些地方显得生硬,为何能跻身前百?
侍立一旁的李安才一直密切关注着崔明远的表情,见状立刻凑上前,身体微躬,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可闻。
“崔大人明鉴,这几位学子,单论辞藻华彩,或许稍逊风骚,然其文章立意却颇有根基,关乎经世济民之道,细品之下,颇有可取之处。”
“下官听闻,这几人父辈皆乃朝廷股肱之臣,多年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此次取中之,既是为国选材,亦不失为彰显朝廷优待勋臣、激励后进之意。”
崔明远的手指在名单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
崔明远自然听懂了李安才的弦外之音,这不仅是录取几个举人,更是卖给徐怀楚乃至其背后一系列朝中大员一个人情,对巩固自身派系力量大有裨益。
录取名额有一百之多,掺入几个沙子,似乎也无伤大雅……更何况,连续十余日的锁院生活,早已身心俱疲,渴望早日结束这封闭的日子,回到府邸享受天伦之乐。
一种深深的倦怠感和一丝侥幸心理,最终压倒了崔明远内心深处那一点隐约的不安。
崔明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再深究,沉吟道:“既如此……便如此定了吧,诸位连日辛苦,实属不易,准备拆名填榜吧。”
崔明远提笔在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沉甸甸的官印。
“是!崔大人英明!”众考官齐声应和,声音中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整个贡院紧绷的气氛仿佛冰消雪融,许多人脸上露出笑容,相互低语着,计算着归家的日期。
胥吏们立刻上前,开始准备拆除试卷上严密封存的糊名弥封,核对墨卷与朱卷,着手书写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榜。
然而,就在此时——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晴天霹雳,猛然炸响!
贡院那两扇紧闭了十余日、象征着朝廷威严与考试公正的厚重朱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以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沉重、整齐、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如同滚雷般轰鸣而至,打破了贡院内刚刚升腾起的轻松氛围。
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持明晃晃长戟利刃的禁军士兵,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入。
禁军行动迅捷,训练有素,很快便控制住了贡院的所有出入口,并将院内所有的官员、胥吏、衙役,不分等级,全部分割包围起来。
锋利的戟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映照着一张张惊骇失措的脸。
“干什么?”
“放肆!何人胆敢擅闯贡院重地?!”
“你们是哪部分的?可知这是何处?!”
短暂的死寂后,反应过来的官员们纷纷发出惊怒交加的呵斥,场面瞬间陷入混乱,有人试图上前理论,却被士兵们毫不客气地用兵器逼退。
崔明远和李安才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崔明远是惊愕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李安才,以及赵文康、孙启明、周林几人,被一种恐惧所攫取,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冷汗如泉涌般湿透了厚重的官服后背。
在一片死寂和刀枪寒光中,一位身着亲王常服、身形高大、鬓角花白,自带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的老者,在一群文武官员的簇拥下,龙行虎步,踏入这混乱的贡院。
老者目光如冷电,迅疾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主考崔明远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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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赵王殿下?!”崔明远认出老者身份,正是当今圣上的皇叔,素来深居简出、极少过问具体政务的赵王殿下。
崔明远心中骇浪滔天,强压下惊恐,连忙上前深深躬身行礼:“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只是…只是王爷,此乃贡院重地,正值阅卷录榜之时,规矩是锁院严禁出入……您这般率兵闯入,究竟是何故?若是陛下有旨,也当……”
李安才等人看到赵王和身后那群官员,以及周围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军,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互相倚靠着,早已瘫软下去。
赵王冷哼一声,直接从身旁一名官员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唰地一声展开,面色肃穆,朗声宣道,其声震彻整个贡院:“圣旨到!一应人等,跪听宣旨!”
院内所有人,从位高权重的主考官到卑微的杂役,无人敢有丝毫怠慢,哗啦啦跪倒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低伏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王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字句清晰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京畿道乡试,或有奸佞小人,罔顾国恩,徇私舞弊,亵渎国典,混淆贤愚,败坏纲纪!”
“朕心震怒,深恶痛绝,特命皇叔赵王,全权处置,彻查此间一切情弊!”
“着即封锁贡院,一应人员,无令不得出入,一应试卷、文书、名录,即刻封存,严加查验,凡有抗命不遵、阻挠调查者,以同党论处!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崔明远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领旨谢恩,心中已是一片冰凉绝望。
崔明远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身旁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李安才,眼神中充满了惊怒和悔恨。
赵王合起圣旨,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考官,最终定格在崔明远和李安才身上:“本王奉旨办案,尔等有何话说?”
崔明远强自镇定,挣扎着试图挽回:“王爷!陛下……陛下是否受了小人蒙蔽?此次京畿道乡试,臣等敢以性命担保,兢兢业业,秉公阅卷,所有流程皆依祖制,绝无舞弊之事啊,还请王爷明鉴!”
李安才涕泪交加地狡辩:“是…是啊王爷,王爷明察,定是…定是有些妒贤嫉能之辈,心怀怨恨,恶意诬告构陷!”
“我等一片公心,
第298章 封锁贡院,赵王查弊[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