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走得早,撇下她,是可怜……”他顿了顿,烟杆虚指了指村东头那方向,“可这村里谁家容易?你当她为啥总对你好?那是她一个人撑不起门户,想着结份善缘,盼着日后有个急难,能有个壮劳力搭把手!这心思,你看不透?”
他抬眼瞅着儿子,话像钝刀子割肉:
“咱家劳力也有限,你拼死力气帮她家犁了地,自家地里的苗就晚一天种。收成差一截,来年青黄不接时,饿肚子的可是你亲弟妹。再说……她一个寡妇,你一个半大小子,天天往她那跑,像什么话?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到时候,她的名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爹的话音刚落,娘端着盆米粥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她显然听到了后半截话,叹了口气,小声对爹嘟囔:“他爹,少说两句吧……牛娃也是心善。”
她又转向李大牛,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牛娃,你爹话糙理不糙。你婶子……唉,是个苦命人,咱能帮衬点是点,但也得避点嫌。你当时年岁小,帮你婶子犁地也没人说你……可你现在大了,到了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要懂得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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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起,要去,挑晌午头人多的时候去,活儿干利索点就回,别多待。”
李大牛感觉自己的喉头哽住了。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往叔家院里跑,那时候的婶子张桂兰是村里出了名的爽利人,嗓门亮,心眼热。谁家婆媳拌嘴了,她跑去劝和;哪户短了盐油,她知道了必定舀上一碗送过去,面对人家的不好意思也只随口摆手说:“多了再还也不迟”。
可为什么,叔一走,那些人就把婶子当作“瘟神”来看了呢?
明明她还是那个张桂兰啊!日头没出就下地,星星满了才归家,一个人咬着牙犁地、播种、除草,脊背被汗水浸透多少次,从不曾向谁低声下气乞讨过一粒米。
她靠自己的力气吃饭,挣的都是清白钱,她碍着谁了?
是寡妇又能怎样呢?她们只是没了男人,又不是没了手脚,不是那地里的稗草,离了男人的日头就活该枯死,活该被这村庄里的邻里鄙夷!
他又想起了在太阳底下割草的玉清婉,她的镰刀挥得比有些男人还利索,尽管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脊梁骨仍旧挺得像门板一样直。
爹说的对,这村里谁家都不容易,可为何在大家都这样艰难的处境下,还要逮着婶子这个“寡妇”来欺负?!
有力气不能堂堂正正使,有难处不能大大方方说,所有的坚韧和挣扎,在“寡妇”这两个字面前,都成了不合时宜、引人猜忌的罪过。
“唉……你现在年岁还小,等再大些,自然就懂爹的难处了……”
爹终于放下了那杆旱烟,他伸出手,粗糙的掌心带着常年劳作的厚茧,拍了拍李大牛低垂的肩头。
那动作里,有无奈,有期望,以及一丝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惫。
可这个“懂”,究竟是什么呢?
是真的洞察了人情事理的通透,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被无形的世道和规矩一点点磨去了心底的不平与疑问,把所有的“不该”与“不愿”都咽进肚子里,成了被这个世界驯服的模样?
李大牛没有抬头,只觉得爹拍在肩上的手掌,沉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甚至有些恐慌,恐慌成为像“爹”一样的自己。
他宁愿自己永远“不懂”。
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对的事,却要做得像错事一样偷偷摸摸?不懂为什么一个女人勤勤恳恳活着,反而成了原罪?
这个世道,吃人。
先吃女人,再吃男人。
他们一个都逃不掉,都得被嚼碎了,化成这大地上又一捧沉默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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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少年的沉默[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