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弓弦。
“路上吃,”他把篮子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紫菜是昨夜泡的,没沙。”莲花接过,指尖碰到他手背,只觉那手冷得像井台石。
她抬眼,见甘白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事?”甘白咬了咬后槽牙,半晌才道:“州府地窖里,还有半袋赤豆……若你们回不来,我就熬赤豆粥,给……给他们送行。”说到“送行”二字,他喉结上下滚了一滚,然而莲花却没接话,只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肩骨瘦削,一拍便发出轻微的“咯”声,
阿雅出来时,天已微亮,她没穿白袍,换了件莲花旧给的青布短打,袖口用麻绳扎紧,腰间挂那只空藤篓,篓底铺一层湿苔,预备装草,脚步极轻,见众人已齐,便从怀里掏出那截并蒂莲簪,簪尖在晨光下闪了一下,
莲花目光随那寒星一动,嘴角不自觉绷紧——簪子若折在滩涂,两人便算缘尽;若簪尖仍亮,便还有明日。
阿雅却似看透她心事,伸手把簪子插回莲花鬓边,指尖顺势滑过她耳后,耳后那块皮肤薄,被指尖一碰,便泛起一层细小的战栗。阿雅轻声道:“走吧,再迟,潮就上来了。”
城门开时,守卒正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见莲花肩头扛着铁锹,锹头晃出一道冷光,
莲花没理他,率先迈出门槛,门槛外是湿冷的土,土上覆一层薄霜,踩上去“嚓嚓”作响,
众人随后跟上,鱼贯而出,影子被初阳拉得老长,斜斜地爬上城墙,
甘白立在门洞,目送最末一个夏夏的背影消失,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汗里攥着一片薄荷叶,已被攥得稀烂,绿汁顺着掌纹滴落,
三十里滩涂,走起来像走一生,前半程尚有路,路是前人踩出的泥埂,埂边零星几株盐蒿,红得像遗落的烛泪。后半程便无路了,只剩一片灰白的泥沼,泥沼上覆着昨夜退潮留下的水镜,镜下暗伏无数沙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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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走在最前,先拿铁锹探一探,探得实了,才落脚跟,脚下泥沼发出“咕唧”一声,忽然想起寿春疫坊,但是并没有多想,直接让最后一口气吸走,自然她甩甩头,
阿雅紧跟其后,目光落在莲花脚踝——那踝骨凸出,走快了便一隐一现,忽然伸手,抓住莲花后襟,声音压得极低:“左边三步,有陷。”
莲花脚下一顿,顺势望去,见那处水镜略暗,暗得像一汪墨,侧身绕过,铁锹在泥面划出一道弧,
身后夏夏却一脚踩偏,“噗嗤”一声,半条腿陷进去,辣汤瓦瓮在背上晃得“哗啦”响,她低骂一句,双手撑锹,猛地拔腿,腿是拔出来了,草鞋却留在泥里,
破天回头,伸手欲拉,夏夏却摇头,反手把另一只鞋也脱了,赤足站在泥上,脚底一沾泥,便觉无数细沙往趾缝里钻,钻得她心头起火。
她咬牙笑:“光脚不怕陷,走!”
日头渐高,泥面升起一层薄雾,雾是咸的,
莲花嘴唇已裂,裂口渗出血丝,却懒得擦,只把舌尖伸出去,将血舔回。血是咸,雾是咸,汗也是咸,三股咸汇在一起,竟叫她品出一点回甘——像极了那夜姜汤的味道,忽然停步,铁锹往泥里一插,回头道:“就这儿。”众人望去,见前方泥沼稍硬,硬得像一块未醒的肤,肤上伏着几粒沙,沙在日光下闪,像细小的星。
莲花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泥,泥里夹着半截贝壳,贝壳内侧尚带虹彩,虹彩映在她瞳仁里,低声道:“草若能活,便从这里活起。”
铁锹齐齐落下,泥面被剖开,剖出一股腥冷的潮气,潮气里夹着腐藻味,
这一下挖得极深,锹刃碰到底层湿沙,沙里“嗤”地窜出一条小蟹,蟹壳青绿,伸手捉住,蟹钳夹住她指腹,夹出一粒血珠。她并没松手,把蟹放进阿雅藤篓:“带回去,养在井里,让它先活。”
阿雅点头,指尖在蟹壳上轻轻一点,像在点将。夏夏与破天分立两侧,锹起泥落,泥星溅到脸上,溅出几点麻痒,却无人去擦,
此时甘白给的饭团早被吞下肚,此刻胃空得像一面鼓,鼓面被日头晒得发紧,却无人喊饿
坑挖成时,日已正午,坑深三尺,长宽各两尺,莲花从怀里掏出那株草——草是昨夜从州府后院挖的,根上还裹着原土,土被湿布包了,尚带潮气,草叶瘦长,边缘锯齿,叶背覆一层白绒,
她俯着身,把草放进坑心,根须舒展,
阿雅蹲在一旁,拿指尖往根须旁填土,填得极轻,土覆到一半,莲花忽然停手,从腰间摸出那截并蒂莲簪,簪尖朝下,轻轻插在草侧,簪首并蒂莲正抵草心,
阿雅抬眼,目光与莲花一触,一触即分,却分得出两人眼底同时闪过的那一点光——那光叫“赌”,赌草活,赌人活,赌这乱世里还能留下一点绿。
覆土毕,莲花拿铁锹背轻轻拍实,夏夏解下水囊,往掌心倒一点水,水是从州府井里新汲的,井底沉着两粒桂花,水带微甜。
她屈着膝,掌心贴泥,让水从指缝渗出,慢慢洇湿新土,破天则从怀里摸出那块刻着“活”字的樟木片,木片下端削尖,被他“噗”地插在坑沿,碑上字迹犹新,墨迹被日头晒得发亮,
璐璐最后上前,把昆仑镜翻过来,镜面朝草坑,镜背朝天,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月儿弯弯照九州》,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落在坑里,
植草毕,众人围坑而立,影子在泥面上投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圆心是那株草,草叶微颤,像在人世第一声呼吸。
莲花忽然觉得喉头发紧,紧得她必须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抬眼,见阿雅也正望她,两人目光相撞,撞出一点无声的火星。
阿雅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掐的:“给它起个名儿。”莲花抿唇,唇上裂口又被撕开,血珠滚落,滴在坑沿,瞬间被泥吸尽。她低声道:“叫回魂散。”
阿雅点头,指尖在簪首莲瓣上轻轻一摩,摩得簪尖微颤,像回应。
回程时,潮已上来,先是脚边泥面泛起一层水膜,膜下沙粒流动,继而水声由远及近,近得像一面锣在耳后敲。
莲花这时候走在最末,忽听“咔嚓”一声脆响——回头,见那株草坑上方,樟木片被风折断,断口白森森,心口一紧,却见断木并未倒下,反而被潮水一冲,斜斜插在泥里,字迹仍在,只是被水晕开,黑得愈发狰狞,看到这一幕忽然笑了,笑得极短,“折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雅在前头回头,目光穿过水雾,与她遥遥一触,像隔空击掌。
水渐深,先没脚踝,再没小腿,
众人把铁锹横扛肩头,一步步蹚水前行,
性格开朗的夏夏忽然哼起一支小调,调子原是合肥城里的童谣,词却早忘了,只剩“呀呀”的腔,
破天用锹背敲水面,敲出“咚咚”的拍子,拍子被水声吞了一半,剩下一半却顽强地漂在水面,
璐璐的昆仑镜不知何时已翻回正面,镜面映出破碎的天,天在水里晃,晃成无数银亮的鳞片。莲花抬头,见日头偏西,西得像一滴将坠的血,血下是滩涂,滩涂上那株“还魂”已看不见,只剩樟木片斜立,
城门在望时,水已退到膝下,众人浑身泥水,却无人觉得狼狈。
守卒换了一班,见他们回来,先是一愣,继而目光落在莲花肩头——那里缠着一圈艾草,艾叶绿得发黑,
莲花没理他,径直入门,门槛内侧,甘白正蹲着熬赤豆粥,粥香混着薄荷味,扑面而来。见她回来,甘白站起身,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问,只把木勺递过来,勺里盛着第一碗粥,粥面浮着两粒桂花,
莲花接过,没喝,先伸指拈起一粒桂花,放进嘴里,花被牙齿咬碎,苦、涩、甜,一应俱全。她这才开口,声音哑得像被沙磨过:“明日再来,带把大的。”
甘白点头,讨好的眼神落在身后——阿雅正把藤篓卸下,篓底空空,却沾着一点新泥,泥里嵌半片贝壳,贝壳内侧,虹彩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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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滩涂[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