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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园村的晨炊,不是一缕,是一“片”,
     像有人把赤豆煮烂的甜,摊成薄绸,从村头拖到村尾,离地三尺,浮在雾里,
     雾是旧的,绸也是旧的,旧得发软,一脚踏进去,脚踝先被甜味轻轻含住,再吐出来,鞋帮上已沾了一层豆沙色的霜,
     莲花在前,我在后,隔着只有半步,
     现在她并没有没回头,只把左手背在身后,指尖冲我勾了勾——那勾法我认得:
     当年在扬州城的市场,莲花在荆州刘表处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回来到扬州城也是这样勾我,意思是“姐妹,有我呢”。
     我于是把呼吸收进胸口,像收一把折扇,扇骨并拢,再不敢“哗啦”,
     村口的老井还在,井栏被雨水啃得豁牙,却愈发像奶奶的嘴——
     缺了牙,反倒更亲
     井台上搁一只豁口钵,钵底沉着几粒赤豆,泡得发圆,
     莲花蹲下去,用指尖去搅,搅一下,豆子就轻轻撞一下钵壁,发出“笃”的一声
     那声音极轻,却把我撞得眼眶一热:
     当年我们五个,就是围着这只钵,分吃过一碗赤豆沙。
     夏夏把最后一颗让给我,说“豆子甜,命才甜”,如今她自己在交趾日日熬沙馅,这莫非就是命中注定?
     井后便是“那棵”老梅,
     梅比井老,干枝裂成三瓣,却偏在裂口处生出一枝新条,条上缀着五朵,白里透青,
     莲花伸手,用指甲去刮树皮,刮下一道极细的屑,屑在指尖一捻,散出淡淡的苦香,
     侧过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
     “那年我们在这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说等甘白成亲再挖,如今他都谈恋爱了,酒却找不着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梅根处,苔色比别处深,像有人偷偷掘过,又偷偷埋回,却忘了把苔抚平,
     我心里一动,刚要蹲,莲花却轻轻踩住我鞋尖:“别挖,让酒继续睡。醒了,反而苦。”
     再往里走,是打谷场,
     场子荒了,稻草却堆得极整齐,一方一方,
     草堆顶上,坐着一只花斑猫,尾巴垂下来,尾尖一颤一颤,抖的是露水,也是时间。
     猫见我们,也不逃,只把瞳孔竖成一条线,线里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
     一个穿旧程子衣,一个穿借月衫,衫摆太长,堆在脚背,
     莲花冲猫“嘬”了一声,猫便跳下,钻进草堆,尾巴最后一截白,一闪而没
     草堆后,露出半截石碑,碑面被稻草蹭得发亮,上头刻着“梅园村社”四字,
     “社”字缺了土字边,像被谁偷走,只剩“示”——
     示,是给人看,却又不给全看,
     莲花用袖角尝试去擦,擦到“示”字最后一勾,勾里嵌一粒赤豆,干成紫黑。
     指尖一顿,低声道:“这应该是夏夏三妹的笔迹。她当时刻完,还偷吃一粒豆,把牙崩了半颗。”
     我伸手去摸那豆,豆皮一碰就碎,碎成粉,粉里透出极淡的甜——
     甜得极轻,像夏夏三妹当年笑时漏出的风,
     社碑旁,便是梅园村祠堂
     门楣低,得我低头,莲花却不用——她比十八岁那矮了半寸
     门轴“吱呀”一声,翻出一股淡淡的樟木味
     祠堂里没灯,只有一方天窗,光从窗漏下来,漏成一方小小的“田”,
     “田”里浮着尘,尘里浮着一张供桌,桌上供的不是祖宗,是一面铜胎镜的碎片——
     正是莲花怀里那枚,却比我们早到一步,端端正正躺在木托上,
     碎片边,一字排开五只小陶盏,盏里各盛一物:
     赤豆沙、柳叶簪、昆仑镜的碎片、一截白披风、还有一只空盏。
     空盏前,点着一盏艾草灯,灯芯虽灭,杆仍歪向我,像要替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莲花看着那空盏,眼皮轻轻一颤,颤得极快,像蝶翅一扑,便收了
     这时候,并没说话,只把怀里那方帕子掏出来,打开,露出路上拾的碎片,
     碎片与供桌上那枚,缺口对缺口,竟是一整面镜的三分之一。
     她把它们并排放好,指尖在接缝处轻轻一抹——
     抹出一道极细的银线,像星堤上的月光,又像眉尾那道褪淡的疤。
     “还差一片。”轻声道,“最后一片,应该在甘白手里吧。”
     我点头,心里却想:
     甘白把红线套上了腕,却把镜片留给了过去——
     红线是结,镜片是解,他倒好,两样都占全。
     出了梅园村祠堂,日头已高了一篾片,雾被晒得发软,软成一张湿帕子,搭在村肩上,
     莲花走在前,忽然停步,蹲身,用指尖拨开一丛野蓬——
     蓬下,卧着一只小小的草编蚱蜢,蚱蜢腿断了,却还用草丝缠住,缠得极细,像女儿家的发辫,
     她把蚱蜢托在掌心,吹一口气,草色便鲜了一分,
     “是琳琅编的。”还清楚的记得琳琅小妹当时说到,“她手笨,编到第三条腿就哭,哭完又编,编完又哭,最后把蚱蜢腿当自己的腿,跑着去追蝴蝶,摔了一跤,膝盖上至今还有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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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去碰蚱蜢触须,触须一颤,颤得极轻,
     莲花把蚱蜢放进我手里:“带上吧,交州蚂蚱多,让它去认认亲。”
     村尾依然还是当年的河堤,
     堤比记忆矮,草却比记忆高,草里藏着一条极细的小路,路是赤脚踩出来的,踩得极轻,像怕把地球踩疼。
     莲花在前,我随后,草叶划过脚踝,划出一道道凉,凉里却带着温——
     是露水,也是汗;是早晨,也是傍晚,
     走到堤半,忽然停步,不回身,只把右手背在身后,指尖冲我勾了勾,
     我上前,与她并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堤下,一块小小的田,田里种的不是稻,

第2章 归字轻敲[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