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疑问道,没介意警长加给他的绰号。
“是的。”
“他太大意了,”红毛沉思着,“肯定是个半生不熟的家伙。”
“不久我们会知道更多的。”麦克奎生说。沉默又一次笼罩了房间——这是男人们警惕自己的舌头的沉默。
“到时候了,”皱纹很多的年轻人说:“该去干活了。”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其他工人站起身慢慢地都跟了出去。红毛蜷起身,把腿搁在床架的边上,小心地下到地面,落地时膝盖有些僵直。过了一会儿他转向警长,咧嘴笑了一下:他并不清秀,脸部棱角突出,眼睛是浓烈和呆滞的绿颜色。但是这副面孔之后是一个不会被错认混淆的个性,能够立刻激动起来,有统治欲,极端自信。但他刚才的笑容后面,麦克奎生感受到了一种顽强的、镇定自若的挑战和隐隐的嘲笑。
“他本质上是个坏人吗?警长,真的很坏么?”
“我很怀疑,红毛,”警长说:“并且我希望我能知道。”
红毛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离开了小宿舍。他的步态中总有些僵直的影子。麦克奎生在原地扭着身子,转了一个整圈,再次观察了屋中的一切。不过这一举动毫无必要,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约翰·唐的身份。“是红毛,当然。”他咕哝道:“那个大块头,有一张好看的脸的孩子与此无关。”
但异常奇怪的是,他所苦苦追求得到的确定无疑的结果却使他既没有平常的得意也没有初始的冲动。当他站在敞开的门旁,一件事透过重重的雨幕更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平衡之感,在房子的走廊的那一边玛丽白拉站在红毛身旁,向上望着他,用手势和他谈着什么。红毛在笑,笑容爽朗。他摇摇头,一只手放在女孩的肩上,那样子在警长看来很自信。女孩的身体轻轻地向后扭着,红毛转过身,穿过院子走进一个敞开的棚子里。麦克奎生专注地为自己心中愈来愈重的疑问找着答案。他也慢慢地走进工棚,消消停停地站住。再多上一时半会不要紧的,即使正义在握,也还会有诸如仁慈之类的东西,这即是问题症结所在。因此,他无所事事地站着,带着颇有兴趣的耐心观看人们工作。
在一种有秩序的忙乱中他们正在检修农具。锻炉前一个人在铁砧上锤打着一块铝色的钢,另一个人在磨割草刀的刀刃。造工具的木匠把一块木板劈开。这时候,工头在对付一个难题。他钻到一个马车架子下面,开始用背往上扛,他结实的肌肉由于紧张而鼓起。助手站在一旁,试图把千斤顶塞到格高的轮轴下面,可是马车架实在太重太庞大,不好对付。工头放下那东西,四处张望想找个闲手帮忙。他的视线落到了锻炉旁无精打采,懒洋洋的红头发身上,警长注意到工头平平的面孔由于冷冷的思虑而绷紧了,不过很快就消失,他招呼另一个人道:“比尔,过来给我搭把手。”
红头发意识到他被忽视,脸上凝固的笑意变成了讥讽的笑,他对大家说:“我们肌肉最发达的稻草人老板好像变得虚弱了。”
“可我的舌头没有。”工头看他一眼,轻轻回答。
“你意思是说我的幽默太多,哈?”红头发嘟嚷道,笑得更厉害:“老小子,现在你应该清楚力气很廉价而智力却很稀少,任何人都能流汗,却没有几个该死的能做好一份计划。”
被唤作比尔的走上前来帮忙,可是工头站着没动,脸色颇为严峻,带着一种更加缓和的注意之态。“说得不错,”他拖着长腔道:“可是我却很怀疑这份计划把人引向哪里。想想吧,”他温和地补充一句,“当做一个没事干的问题。”
麦克奎生转身出了棚子间屋里走去,他低头避着雨,蓝眼睛闪闪发亮:“他本来能够要求红毛帮忙抬那个车架,能够让红毛为那条伤腿痛苦,让我抓住红毛作案的证据的,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是个守口如瓶的人。红毛又是怎样回报这种好意的?他反而激怒工头,他很了解在这种前提下他是安全的,所以他就用自己刻薄的舌头去伤害别人。他不考虑后果——还是个小傻瓜,他的信用被玩世不恭所扭曲,但是他若想走正道,机会还是对他敞开的。很难说若是他得到了那女孩,她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她也许会把他拖上正路,假若她没有,他就会强迫她与他同流合污。他被戴上一个光环——现在还在吸引她。”
他走到起居室,那里没人。他又累又疲倦,跌进一张皮革扶手椅,就打起了瞌睡。当他醒来,房间里更黑暴风雨更大了。前廊外响起谈话声,尽管有意压低还是能被他听见,女孩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把他交出去的,李,我只问在警长告诉我们那故事之后,你是怎么样看待他的。”
“为什么问我?”工头反抗的声音,不客气而且有点恼怒。“这对我有什么差别吗?我不是他的监护人,也不是你的。”
“李,它对你不意味什么吗?看着我说话!”
“我们俩有一个是傻瓜,玛丽白拉,我可以看着你这样说。我在这里扮演忠诚的骑士已经很久,而且他来之前我似乎也很得欢心。别为此抱怨了,如果你喜欢他这是你的事,你可以随便讲他,但别指望我会谈他。”
女孩说:“我不是个多变的人!我是喜欢他——可我又想知道男人对他有什么看法。李,难道你不明白有时候一个女孩子会怀疑她的心么?”
“最好自己拿主意吧。如果他在农场我就要离开,我们不会同路的。”
“李——你要离开!对你来说就那么容易么?”
“不管容易还是艰难,我是再也不会扮演忠诚的骑士角色了。假若你想要他我不会埋怨,但我会打马离去——警长一离开我就走。”
长长的一段沉默,最后被女孩打破了:“我从不知道你竟很在意那个,或者在意一切,直到现在,你可是从没讲过,李。”
“天啊,玛丽白拉,你的眼睛呢?”
“在寻找到这一刻仍没有发现的东西,李。”
他们走开了。麦克奎生看看表发觉已是三点多钟,他戴上帽子走过后膝中,好让脑子清醒清醒:“工头曾经很受高看,直到红毛来后。那女孩的性格中有一点赌徒的因素,她在红毛身上抓住了同样的特质,但是她仍然没能吸引住他。”
他饶有兴趣地停住了。两个人抬着一根马车轴穿过院子,红头发搬着车轴前端,明显的跛着腿。他扭转身喊着后面那个正朝相反方向拧车轴的人。红毛屈下膝,把车轴放在地上。他颊上的暴怒之色,透过黑暗也看得清,他嘴里说着脏话,故意将两手拍着那个人,然后大步走开。麦克奎生缩回身,心中暗暗嘀咕:
“哦,他是不会被感化的,这就是那女孩看不到的地方。他会毁了她,让她心碎,一颗心已烂掉,聪明的头脑又有何益?”
弗兰奇·布劳德里克从前面进来,雨衣上水珠纷纷滴落。玛丽白拉从厨房走来,逆着灯影看上去又苗条又优美,一见到她,马特·麦克奎生脑海中便浮现出这个悲哀的下午他所感受的一切:“我要走了,”他说着就去拿雨衣。
“这种天气里?”布劳德里克惊奇地问:“等天晴吧。到明天什么时候。”
“为这个冷冷的踪迹花了太多时间。”麦克奎生回答:“我本该此时回到桑福特处理更急需的公务的。非常感谢您的热情接待。”
布劳德里克的圆脸由于好奇而显得严厉,他站在那儿审视着麦克奎生就像一个人在倾听还未说出的话似的。玛丽白拉安静地站在后面。
“您问过我这是正当杀人还是谋杀,”警长说下去:“我告诉您,这个约翰·唐在山上时出外干涉别人的牛群,一个驭者在轮缘上面举起了枪,约翰·唐自然就做出反应,他开了一枪作为回报,第一颗子弹就把驭者撂到了地上。驭者躺在那还活着。约翰·唐就做了一件只有残忍和冷酷的杀手才做的事情,他走近前,冲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开了一枪,我个人认为这是谋杀。祝您好运。”
女孩的拳头慢慢攥紧了,一丝叹息从她脸上逸去。麦克奎生鞠了一躬,朝餐室走去,布劳德里克跟在后面,他们一起走到麦克奎生拴马的仓房。警长挥挥手转身离开仓房时,布劳德里克打破了长长的沉默:
“您是一只狼,一只灰色的老狼,我做不到这样也不试图去做,可是我下面要做的就是得到您的照片把它挂在我的墙上。就这样吧,上帝保佑您。”
“有机会再见吧。”麦克奎生说着骑马来到院里。这时那个工头刚离开工棚,麦克奎生突然拨马转向他。
“孩子,”他说:“四十一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姑娘因为我太骄傲太冷漠,然后来了一个滔滔不绝风度翩翩的男人。我从此就常感到点寂寞。你应该告诉女人们她们想听到的。再见。”
离开农场后,他从原来的向北行驶中转过身,离开平直的大路,拐上一条小山谷,他穿过浓密的森林,穿过崎岖的隘路,半小时后,他来到通向南方的路口——此路既是布劳德里克农庄的出口也是该郡的出口。路面上有几根木竿,一堆胡乱堆砌的岩石。他在岩石后停住马,跳下来爬到路边一个很不舒服的地方。
“人们永远不知。”他喃喃自语,“在命中注定的旅程中他的胡闹是明智的,还是相反,而且——”
他举起来福枪,瞄准了一个从布劳德里克农场最近的转弯处疾驰而来的身影,身影在五十码近的地方变成了红毛,他懒洋洋地骑着一匹长腿的枣红马。麦克奎生扳开来福枪的保险,透过大风清脆简洁地命令道:
“举起手来——赶快。”
红手勒住马,不知所措地想去拿枪,却没看到目标,就来到一片较开阔的地方。
“下来——背对着我——举起枪把它扔到后面!”
红毛又一次服从了。麦克奎生站起身走过去。红毛摆摆脑袋,认出了警长,全身扭动起来,莽撞的脸上勃然大怒。“警长,你真会耍花招!”
麦克奎生停住脚,在帽沿与雨衣领子之间只有两只蓝眼睛能被看清楚。“我这么做已有三十年了,红毛,我早知道布劳德里克不会背叛你的,可在我告诉他一切之后,我确信他是一分钟也不能够容忍你再在农场里了,他会把你的马给你,命令你离开。你会走哪条路呢?往南,因为这是本地区的出口而且是你看到我离去的相反的方向。”
红头发愈加狂怒地摇晃着,他眼中的火焰变得更炽烈更明亮,几近于疯狂。“诅咒你——永远诅咒你!你撒谎!我根本没有往那个人后脑勺补第二枪!是这个让布劳德里克受不了!他相信了而且无法忍受!女孩盯着我,像盯一个怪物!你撒谎,我要杀了你——在上帝之前就杀了你!”
“对,”警长说:“我是撒了谎。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的——直到我看到你扭了自己的伤腿却掴那个工人的脸来泄愤,我就知道假如你得到那个女孩你会对她怎样,因此我才撒谎,留下一个更好的人来照顾玛丽白拉。我仍然认为正义的巨翅会覆盖住我这个谎言的,向这块土地告别吧,红毛,说声再见吧,你再也不会看到它了。”
麦克奎生之旅[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