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听完,颇有点出乎意料,旋即展颜一笑,“谢桥的歌就像她的人,虽怪趣也够独特。”
人对感情是有天然感知的。爱或不爱,到什么程度,有几分用心,都是清楚明确的事情。那些会让人犹豫紧张的,一定是不够或压根就没有。要么降低期许,要么自欺欺人。她可以接受他被更美妙的人或事物吸引,收回或改变最初的决定。唯独不能容忍的是,为自己和对方找借口,维持一份尊严尽失的关系。她不知道沈望怎样定义彼此漫长的羁绊,在她这里,这已经是她能给予他的,最好的爱情。
“谢桥啊……”沈望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还是你的小迷妹,嚷着要见欢喜姐姐好多回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明星。”欢喜讶然失笑。
“没有哪个明星比得上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引人注目。”他自然垂首,在她手背上轻吻一记,“Iamwillingforyoutoleancompletelyall,myqueen.”眸光脉脉,端地荡气回肠。(我愿为你倾尽所有,我的女王。)
私下里,沈望从不吝啬对她的夸赞,言辞多甘美热忱。尤其从他口中讲出,自有一段倜傥态度,不显轻薄浮夸。初识的辰光,只觉这人太巧舌善辩,擅剑走偏锋也从不刻意遮掩锋芒,是个骨子里藐视规则的人,充满危险与不稳定。那时已有所预感,和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复杂的男人陷入情感纠葛,注定跟简单平静的生活无缘了。
有什么办法呢?道理懂得再多,还是奋不顾身爱上他。然后心甘情愿,奔赴一切未知的命运。
几丝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边徐然绽开,知他还有话要说,便仰起脸静静地等。
沈望想一想,方斟酌道:“你是否愿意,尝试跟她合作?”
欢喜这才确定,他之所以安排她们相识,必定别有缘故。沈望从不花费时间做无用之事,一箭数雕最为上算。
“如果你需要我这么做,可以。”
她仔细考虑了几分钟,爽快作出决定。同时清楚知道,这意味着她需要在专业基础上重新定义谢桥,保持绝对的冷静客观。不管这女孩跟沈望是什么样的关系,共同保有何种秘密,她都必须将个人好恶统统剔除。情绪会影响判断,不是一个设计师该有的态度。
得到肯定答复,沈望似放下一桩心事,揉一把她的头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起,有的忙了。”
早秋风露好清凉。欢喜伏在铸铁栏杆上,目送黑色车子缓缓驶出花园大门,心里莫名涌起一点感伤。
自从在天台酒廊与吴丝桐撞个正着,又偶遇江知白,沈望与她的相处突然变得异常克制,更不曾留下尽夜。欢喜当然不晓得,那是因他背上鞭痕未褪的缘故,只清楚感觉到了闪躲,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对沈望这样的人来说,沉耽情爱绝无可能成为生活里最重要的内容,其中落差依然需要适应。如火焰般席卷过她的痴迷与热情,仿佛昨宵一场春梦,匆匆逝去无痕。
这种矛盾被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假装一切如常。凌晨时若醒来,会见他独自坐在地毯上,背抵着床,手指默默夹一支烟。以为她睡熟了,便赤脚走出门去,悄然离开。
她就会翻身起来,披一件晨褛去窗边,凝望他的车消失在路灯尽头。天还未亮,是黎明前最混沌的天色。
若他愿意,铺天盖地的温存与惊喜不过信手拈来。隔阂一旦凸显,拉开距离也是如此轻易。
情到深处人孤独。总觉得有什么在茫然无觉时被丢失了,又说不上来。像一个丢失了车票的旅客,在物是人非的站台上呆呆伫立。是那些在生死之间挣扎浮沉的时间吗?被疾病压的喘不过气的痛苦艰难里,有些事是否发生了她所不知的改变。
这所住宅原本是沈望用来存放收藏品的地方,偶尔会过来休息,生活痕迹很少。除了那个有着巨大卧床的房间,布置随心所欲,并非为日常使用而考虑。
随意摆放在世界各地收集的佛像、砚台、瓷器、古木家具、画卷、雕塑等物件,真品和几可乱真的仿制品都有,更多的是古董织绣物品。
顶楼单独的屋子,存有大量上世纪八十年代抄底入手的孤品缂丝,防尘遮光和空气的温度、湿度都调试到精确阈值。这些华美陈旧的手工织品,象征着一个时代最顶尖的技艺,一度因为出口市场的坍缩而身价暴跌。数十年后的今天,却成了有价无市的珍宝。
创作的价值,无法用商业规律去粗暴衡量,唯有时间会带来答案。
东方传统器物和欧洲复古风格的糅杂,乍一看凌乱无序,独特的眼光却赋予它们折中自然的和谐。徜徉其中,如同置身在时空幻境。每一束光线每一粒尘埃,都酝酿着古今交错的迷人气息。
沈望对古物有尊重之心,亲自挑选的藏品,带有强烈个人风格,并非只为满足金钱物质的堆积,彰显占有的虚荣。
欢喜住进来之前,很多地方已做了相应改动,二楼朝南的空间全部打通改成工作室。她和这些隐藏无数故事的旧物朝夕相处,观察、感受,试图重新寻找生命本质的联结。清寂朴素地度日,并从中感到隔绝和完整。
接受此刻和当下的发生,也明白这只是一段经历。人性有软弱之处,倘经历过泼天的荣华,往往由奢入俭难。她谨记纱希先生的教诲,心里始终怀有一份清醒,知道不可以把它当成人生的常态。
上大学那会儿,也有同学主攻室内设计。毕业实习接了别墅的活儿,园林布局大体都做得不错,差池却出在室内。见地方够大,就给设计了十好几个房间,惹客户啼笑皆非。前辈把这案例单独拎出来,直接扔到课堂上当反面教材:“有钱人家里又不是集体宿舍,隔那么多间房做什么?躲个小偷都发现不了。”被传来传去笑话了好一阵,称为皇帝用金锄头犁地的现代版。
审美和品味,某种程度上需要丰富的资源当做基石。人没法想象自己没经历过的生活,没拥有过的东西,匮乏的局限是致命的。如何在实用和美感之中取得平衡,成为大部分创作者无法回避的探索课题。
作为一个缂丝手工艺人,欢喜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木织机前雕刻丝绸。
沉默坚韧的劳作,要付出巨大的耐心和专注。各色丝线缠绕在大小型号不一的木梭上,反复来回穿梭。做一会儿就要停下,用镜子从反面观察图案的成型,速度极缓慢。即使熟练如她,每小时也只能在四十公分宽幅上,织出不到十厘米。
从不及格到六十分不难,要从九十分做到九十九分,付出的代价是前者的十倍不止。欢喜清楚手中每一根丝线的来历和质地,《绫锦集》所记载的技法早已在心间滚瓜烂熟,加以灵活运用,只为追求更精益求精的效果。
颜色是缂丝的精髓之一。数千年沧海桑田变幻,许多古法草木染的配方早已失传,古籍里留存的至多不过十之七八。名词记录晦涩,与今人的理解不同。纯度极高的青金、陈年朱砂等天然材料珍贵且日益稀缺,这些都是必须克服的困难。
正因如此,每幅作品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质。它是活的,不可能完全复制。相比机器流水线里批量生产出来的织料,缂丝绝美而脆弱,每分每秒都会发生不可预知的错误。即兴创作很可能偏离最初的画稿,带来未知风险。一旦经验和技艺无法驾驭,就得全部拆除重来。
这也是缂织的乐趣所在。把精神和意志灌注其中,一行一行经纬交融,匠人的性灵、感情最终以作品的形式呈现。跟个性相比,作
第五十八折戏 如是我来[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