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奶奶能看到就好了。”
欢喜转过脸,视线落向窗外晴空花树,语气难掩伤感,“我回来才知道,良爷爷前年也已经过世。可惜,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她短短的人生里,经受了太多死亡和离别。
连越温声说,“生老病死无常态,都是没办法的事。你已经实现了他们生前的愿望,比他们想的还要好,老人泉下有知,会为你高兴的。”
“我想等忙过这阵子以后,把奶奶的骨灰迁回来。沈家人把她葬在国外的私人墓园,跟爷爷天各一方,她一定很寂寞,我去祭拜也不方便。”
“你非要这么做……也行吧。”他叹口气,“反正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的。”
欢喜皱眉,“那么多年,他们对奶奶不闻不问,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的死活。现在人没了,还是拜沈妙吉所赐,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埋骨之地?我不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别说得好像欠了他多大的人情。”
“不止是沈望跟吴丝桐解除婚约,听说沈妙吉也在闹着要离婚了。”
她嘴唇动了动,硬是挑出一个冷冰冰的弧度,“年轻的时候把糖都吃光,以后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算了,不提那些。”连越改口,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你们之间,不是欠不欠人情那回事。不管你愿不愿承认,繁星始终是他女儿,这一点不会改变。你一意孤行,让她从未有机会得知自己身世来历,是否可算作一种自私?”
“我已经学会如何做母亲,而他从未准备好成为父亲。”她坚定地说:“繁星确实跟他有血缘关系,但是,是我的女儿。”
无论语调多么昂扬,消沉的眼神中,还是泄露了一丝不甘和悲伤。
连越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僵直的肩膀,“原本我也不愿提这些,翻来覆去地还招你不待见。你知道吗,前几天甄真带她去游乐园,她看见很多小朋友都跟爸爸妈妈一起,就问甄真,她爸爸在哪儿,是不是像周叔叔一样去了天上。”
欢喜脑子里嗡地一下,紧张地望着连越:“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甄真只好告诉她,爸爸打怪兽去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会回来的。”
“可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以为……”
“你就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别天真了行不行,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繁星又那么聪明。你仔细想想,你五岁的时候还相信打怪兽吗,郭奶奶很早就把实情告诉你了。”
欢喜陷入回忆,唇角的尖锐渐渐化作怅惘,“我五岁的时候啊……淘气得不得了,自己就是个小怪兽。整天跟男孩子打架,从来没输过。”
当时只道是寻常,今生就成了这样。
“反正瞒也瞒不了多久,你既然回来了,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自己考虑清楚。”
“我现在不想让她卷进这些事里,不是在和谁赌气。而是因为,她母亲的敌人,还没有全部消声觅迹。”欢喜摇指厂房,脸色重新变得严肃:“选择有能力有才华,但身体某个部分有缺陷的人,成为薪火相传者;选择把沈氏缂丝从不外传的技艺,不设门槛地传授给有抱负有勇气,但出身贫寒的年轻人;选择数年沉寂,凭一己之力完成文物修复,然后再把它无偿地捐献给大众。这些事,或许可以在行业的历史上添加寥寥几笔,但不能留下真正的影响力。如果满足于此,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连越沉思片刻,顿时明白了,“市场就只有这么大,终究一山不容二虎。”
她抿紧嘴唇,扫一眼墙上的钟,见晌午已过,便道:“让外面的人都进来吧,我要给你们看几样东西。”
在生产线上待足一整天,欢喜已经对所有缂丝匠人的水平大致有数,从中亲自选了三十来人,拟出名单由虞琮平带着,不知道要让他们干什么。
人都到齐,她打开黑色皮箱,取出里面的两幅《青卞隐居图》,对大家说:“你们能看出区别在哪儿吗?”
其中一幅是古董原件,另一幅则是近年充斥市面的缂绣一体仿真品,所谓的“下真迹一等”。
文物复制以稀为贵,能做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大众未曾得见的书画珍品。除了缂绣,还融合了现代先进的摄影、印刷等种种技术,乍一看确实精美绝伦,足够以假乱真。
叶景明拿来放大镜、标尺等工具,仔细比较了原作的尺寸,山水远近,色彩运用等细节。认为这是一幅足够以假乱真的高仿,连大山小人的神韵都刻意拿捏过,差距用肉眼几乎不可辨别。
虞琮平依样看过,摸着小胡子品咂了半天,“怎么说呢,家里钱多花不完,买来挂在客厅附庸风雅也不是不行。哎,你们看这块儿,不是线条不是阴影,纯粹就是个照猫画虎的典型。连原画因为时代久远留下的褶皱都照抄不误,太机械了,只有外行才会认为这是高度逼真的体现。”
手望的缂绣一体,原作多是宋缂,因在宋室南迁中用不妥当的方式包装存储,导致部分片段脱落褪色。这些瑕疵,在复制品中一览无遗。
欢喜说,“装裱不够精细,是复制品的其中一个软肋。中国画、中国字都有自己的传统,这是任何外国复制品无法克隆的,在先进的机器也做不到。真正的书画作品由毛笔描绘,他们的仿品表面,全用机械压制,不能折不能卷。”
“还有呢?如果只是装裱的问题,很多买家会觉得瑕不掩瑜。毕竟他们想买的是文物神韵,不是包装。”
“再往下说,就是老生常谈。色泽变化是缂丝的灵魂——”她伸出手指在画卷边沿揩了揩,“没有《绫锦集》的纹花染,成了他们永远的死穴。这也是我在修复龙袍时,除了技术层面以外,最难攻克的问题。而艺术化的商品,靠挑剔生存,同样离不开对细节精益求精。比如随便一种玄青,要从色卡上近百种青蓝到黑的色阶里划定范围,再从数十个它的相近色中被选定。虽然在普通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异,但是在我们眼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他们的机器,做不到这一点。”
这就是专业眼光和非专眼光业的差别。所以杜尚就算在展厅里弄个小便池,一样成了被追捧的艺术品。
跟吴氏苏绣结盟后,手望把大量资金用来研发缂绣一体,一直在试图用机械取代人工。不能说完全失败,瓶颈也相当明显。
在日本二玄社提供的技术支持下,他们成功研制出特种纸、特种绢,以及一台重3吨、长5米的大型无辐射紫外线摄影仪器,实现了8色到72色阶的高精度复制,号称能让原作的神韵得到生动再现。
但这都建立在原作显色的基础上。历经数百乃至上千年之后,原作多已破损,至少颜色灰暗,这些复制品,根本没办法完全恢复原作的色泽。
虞琮平认真地听着,末了微笑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鱼目变不成珍珠,无非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商税。如果他们想用这种东西长久地占据市场,胜算确实不大。”
欢喜抱着胳膊,目光扫视众人,“再好看的朽木也雕不成宫殿,五颜六色的烂泥糊不出凤凰。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里,除了idea,还有需要验证的技术,我要你们用三个月的时间去完成它。高仿复制品现在口碑滑坡,有受到业内抵制的苗头,时机难得。你们是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目前技艺水准最精湛的工匠,必须各展所长齐心协力。这再也不是单赢过某一个人,就能看到结局的时代了。”
这三十多名缂丝匠人,从即日起,有了各自单独的操作间,签下行业保密协议。他们在学什么,做什么,都是绝对的机密。
觉得做不了可以退出,一旦决定加入,就不允许质疑。
一个拥有巨大能量,能吸引到追随者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疯狂的偏执,并且,梦想要足够大。合格的Leader,本质上都是造梦者,也是贩卖梦想的人。这种坚定的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折戏 不退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