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夫人和隆老夫人异常惊讶,隆夫人的病像是一下全好了,她“腾”的站了起来:“真的?”
客厅天井,拎着食盒正要进门的大少奶奶隆万氏瞪大了眼睛,她屏住呼吸听着。
客厅里,佘管家连忙上前:“大喜啊!给老夫人道喜,给夫人道喜,给三少奶奶道喜!”
隆老夫人吩咐道:“你光道喜有啥用,快扶着她坐下!”
佘管家连忙上前搀扶洪小姐。
洪小姐笑了:“佘管家,我没事的,不用扶,还不到三个月呢,干什么活儿都不耽误。”
隆夫人和隆老夫人再次对视。
隆夫人略带埋怨地说:“凤鸣啊,都快三个月了,你怎么才说?咋不早让婆婆高兴高兴啊?”
隆老夫人也说:“就是啊,你早说,你婆婆也不至于病一冬天啊!”
洪小姐惭愧道:“刚发现怀孕那会儿,正赶上太原保卫战,咱们二十八万将士对付鬼子四个半师团,结果还是败了。省城沦陷,延宗的心情很不好。我自己的这点小事,就一直没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隆夫人点头:“哦,是这样,那现在你告诉延宗了吗?”
隆老夫人道:“瞧你问的,延宗都俩月没回家了,她怎么告诉啊?”
洪小姐点头。
隆夫人说:“也是也是,一直在搞防御,保卫孝兴,这一走俩月,过年都没回来!”
隆老夫人叹了口气:“本来是县长,文官,可卢沟桥事变以后,他就变成了半个军人。太原保卫战,他带着孝兴的子弟军给正规军打策应,听说还亲自上了战场跟鬼子拼刺刀……”
隆老夫人为此很是担心。
洪小姐却说:“太原保卫战我们虽然败了,可孝兴子弟表现优异,受到了政府的嘉奖,奶奶没听说?”
隆老夫人一愣:“有这事?”
洪小姐点头:“有,这是延宗的光荣,作为他的妻子,我也觉得光荣!”
隆夫人道:“说得好!为抗战,延宗事必躬亲,凡事争前,孝兴百姓有目共睹,都称赞咱们隆家世代忠良!我这个当家人脸上也有光!可是……丢人就丢在长房!我当时真是晕了头,怎么会让传宗娶了汉奸万家的女人?”
门口的隆万氏闻言气得直咧嘴。
隆老夫人叹了口气:“听说了,日本鬼子一进太原城,万专员就当了汉奸,哼,那年在祠堂门口我跟他打过一个照面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待会隆万氏要是敢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隆老夫人说着,墩了墩手上的拐杖,拐杖的铁头格外显眼。
天井里,隆万氏气得将食盒“啪”的扔在地上,扭头就走了,饺子滚落在雪地里,婆子们相互对视,不敢出声。
回到长房,隆万氏进屋,气得直哆嗦,突然听见里间有动静,于是她好奇地凑近里间的门。
有丫鬟的声音传来:“快放开我吧,大少爷,这可使不得,我将来还要嫁人呢!”
里间,隆喜功正和一个丫鬟纠缠。
隆喜功道:“来吧!不耽误你嫁人!你陪我睡,我赏你俩现大洋,就够你置办嫁妆了!”
丫鬟挣扎着:“不要啊,不要啊,我喊人啦!”
“你敢!”隆喜功一把捂住丫鬟的嘴就往炕上拖。
外间的隆万氏听得清清楚楚,气坏了,狠狠推开了门。
已经将丫鬟按在床上的隆喜功回身一看,好不失望,丫鬟连忙挣脱,哭哭啼啼地跑了。
路过隆万氏时,隆万氏还追着打:“骚货!滚!滚!”
隆喜功撇着嘴:“娘,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你混蛋!连个小丫头都不放过,有点出息没有!”
“我能有什么出息啊?我爹当了汉奸了,出门老百姓往我身上扔臭鸡蛋,我可不就只能在家里……跟小丫头玩玩呗。”
隆万氏抄起家伙来,追打隆喜功。
隆喜功急了:“你还真打啊?”
隆万氏怒道:“我打!”
隆喜功一把抢过打人的家伙,喝道:“隆万氏!”
隆万氏吓了一跳:“你叫我什么?”
“隆万氏,怎么了?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打我一下,我再也不管你叫娘了!”
“你……”隆万氏哭了起来。
“你本来也就是我姑姑,把我弄到隆家来,就是为了隆家的钱。现在倒好,全泡汤了吧。有钱人家也不给你,都让隆延宗捐前线打仗去了!”
“捐的那点,算不了啥,儿子,你不知道,隆家的金库,那是满满当当的!”
“那你直接告诉我金库在哪,我把金条都偷出来,咱娘儿俩走人不就完了吗?”
“废话!不当家,我怎么知道金库在哪?”
“你想当家?那就等着吧,等什么时候我爹带着日本人打到这来,把老太太、老老太太、隆延宗……凡是姓隆的全都给毙了,这个家自然就是你当了!”
“放屁!小日本能打到这来?做梦呢!”
冬去春来,山花烂漫,大河解冻。
县政府院落,一身戎装的高柴禾垛子大踏步走向办公室,政府官员看到他,都尊敬地问候着。
县长办公室里,高柴禾垛子很急切:“我需要兵!这两仗下来,我的兵源严重不足,隆延宗,给我招兵啊!”
高柴禾垛子瞪红了眼。
延宗说:“放心吧,我正在想办法。”
高柴禾垛子急道:“得快!我这次下来休整,最多十天。你得想办法在孝兴帮我再补二百个兵,我要年轻力壮的,最好练过武的,上了战场不当怂包的!”
延宗点了点头:“我要是有儿子,一定让你带走!”
高柴禾垛子一愣:“对啊,我儿子今年十六了,他要是在我身边,我……”
说着说着,高柴禾垛子怔住了。
延宗问:“你会让他跟你上战场吗?”
高柴禾垛子低下了头,半晌:“不会。”
他摇了摇头:“我儿子生下来就没了娘,从小爹也没疼过他,这苦命的孩子,我哪舍得让他上战场。”
高柴禾垛子笑了:“隆延宗,我明白你为啥要这么问我了,你是想告诉我,爹娘都是自私的,所以你招兵不容易。我的延宗兄弟,大哥心里有数,你给我招二百个兵,我谢谢你,我请你喝好酒!”
延宗摆手:“喝酒就算了……我也不光是提醒你招兵不容易,这两年我也经常想起二嫂和牢生,不知道他们在哪,过的怎么样。”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瞒着我啊?”
“我真不知道,不过最近总有预感,孩子就快回到你身边了。”
“别别别,最好别回来,等打完仗,太平了再说吧。现在我才知道,瑛娘带走孩子真是为了我好啊!这些年,有人给我下过毒,受过埋伏,不止一次挨过黑枪,孩子要是在我身边,八成早就被对手害死了……”
延宗无言,只是心疼地看着高柴禾垛子。
第二天,隆延宗走出房间,发现妻子正在帮他盛粥。
延宗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洪小姐笑了一下:“睡不着。”
隆延宗道:“你睡够了,我儿子睡够了没有啊?”
此时洪小姐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
洪小姐笑着说:“他呀,我想睡的时候不老实,不让我睡,这会啊,估计睡得正香着呢。”
延宗也笑了:“是吗?我听听,我听听……”
延宗扶在洪小姐的肚子上听着,突然有惊喜:“根本没睡!踹了我一脚!”
洪小姐和延宗都笑了起来。
外面有声音传来:“县长,县长。”
延宗一愣:“好像是佘局长?佘局长,进来!”
佘小四进门:“县长好,洪老师好。”
洪小姐招呼着:“佘局长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
佘小四挠挠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延宗笑了:“好像你客气过似的。”
佘小四嬉皮笑脸。
延宗低声道:“这么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佘小四收敛了笑容:“征兵动员会,形势不太好……”
延宗问:“怎么个不好法?”
佘小四叹道:“没人愿意主持这个大会,都说当兵要死人,干这活缺德。”
洪小姐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延宗“啪”的一拍筷子:“没有人去当兵,国家是要亡的,怎么能说征兵缺德呢?没人主持我主持!”
洪小姐笑了:“延宗,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主持征兵动员是民间的事,你主持,不太合适。更有人说新兵是‘强征的了。”
延宗着急:“那怎么办?”
洪小姐问道:“佘局长,我够格吗?”
佘小四看了看洪小姐:“当然够格了,您是县长夫人,9?18那年,还有去年‘卢沟桥事变,孝兴人民为抗战募捐的几次大活动,洪老师的发言都是最鼓舞人心,最受欢迎的!您主持那就太好了!”
洪小姐点头:“那就我来。”
孝兴街道小广场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城墙四周挂满了征兵的标语。
洪小姐站在台子上向大家鞠躬:“孝兴的父老乡亲们,我是洪凤鸣……”
一个老乡绅说:“我们认识你!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的,像个啥?你下去吧!”
一个员外道:“她倒是想相夫教子,快四十岁了,还没生出孩子呢!”
一个百姓反驳道:“洪老师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呢,你没看见都显怀了。”
刚说话的员外讶异:“哟,还真是啊!多年不下蛋的老母鸡要开怀了!新鲜!”
有老百姓不满了:“陈员外,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陈员外说:“难听你可以别听!我孙子就是她洪凤鸣教的学生,去年十七,非得要去当兵,家里怎么拦都拦不住,都是因为受了她的蛊惑!结果上阵不到十天就挂了花,送进了战地医院,听说锯掉了一条腿。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今天她又来征兵,缺不缺德?”
洪小姐问:“陈员外是吧?你孙子叫陈宇旭?”
陈员外点头:“是又怎么样?”
洪小姐道:“陈宇旭品学兼优,若不是国难当头,他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报名参军之前他是征求过我的意见。我鼓励他说,好男儿理当保家卫国。他在战场上负了伤我是知道的,这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通信。父老乡亲们,陈员外的孙子受了重伤,成了终生残疾,但他在给我的信中说,为了保卫祖国,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陈宇旭是国家的英雄,我们为他的爷爷陈员外鼓掌!”
众人鼓掌,也有乡绅和反对者不搭理,可陈员外不好再反驳了。
洪小姐继续说道:“从9?18开始,我经常带着同学们走向街头,为支持抗战,向孝兴的父老乡亲们募捐。这么多年,大家信任我,支持我,洪凤鸣在此致以深深的谢意!”
一个乡绅说:“不用谢!你不就是帮你男人隆延宗办事吗?”
洪小姐微微摇头:“这位老先生,您只说对了一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男女平等,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我为我的国家尽力,是我个人的责任。”
另一乡绅撇了撇嘴:“说的好听!我就问你一句,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你送不送他去当兵?”
洪小姐正色道:“这个孩子现在五个月大了,如果他长大成人的时候,我们的国家还没有赶走日本侵略者,我一定送他上战场。洪凤鸣在此发誓,请孝兴的父老乡亲们共同见证!”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有老师喝彩,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洪小姐又说道:“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好男儿保家卫国、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这些道理,我相信父老乡亲们都明白!可是谁家培养一个重劳力都不容易,送去战场舍不得,我也能理解;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战士们冲锋陷阵,亲人们朝思暮想,我更感同身受。所以今天,除了动员青年人当兵,也要呼吁大伙继续募捐,今天的募捐将全部分给新兵家属,让我们孝兴子弟,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
陈员外起哄:“你们隆家最有钱,你先捐吧!”
一名老师站了出来:“陈员外,这些年洪老师可没少捐!”
另一老师也说:“对啊,每一回捐款,隆家都是最多的,隆县长还卖掉了几百亩良田,半条街的铺户,都捐给了国家!孝兴百姓谁人不知?”
洪小姐制止道:“哎,徐老师,说这些干啥?”
洪小姐转向大家:“在场的父老乡亲们,虽说我是隆延宗的太太,但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所以隆家的捐款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工资在上次活动中都已经捐掉了,今天我特意带来了一样东西,现场拍卖,不管卖多少钱,我全捐。”
陈员外问:“什么东西啊?”
洪小姐道:“嫁给隆延宗的时候,我没有要聘礼,婚礼的当天婆婆送给了我这个。”
洪小姐举起了她的手腕,微笑着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带它出来,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不过我记得婆婆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件可以传家的宝贝。我想在场的一定有人识货。”
洪小姐将镯子慢慢的退了下来举起:“请大家出价吧!”
一个用大围巾包裹住头的大嫂向镯子望去,大嫂更心疼的是洪小姐,她正是柳瑛娘。
场下一阵骚乱。
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本来躲在远处,一见镯子,挤了过来,瞠目结舌。
三叔公道:“延宗媳妇,你……你怎么能把这个卖了呢?”
四叔公也说:“就是啊!婆婆给你的,那是隆家的传家宝!你应该等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往下传!”
洪小姐严肃地说:“三叔公、四叔公,我为人师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若是喜欢,也可以一起出价。”
一见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瑛娘往用布将自己遮的更严实。
下面有人出价:“我出五十块!”
三叔公瞪起眼睛:“这么好的东西五十块?你暴殄天物!”
又有人喊:“一百块!”
四叔公撇撇嘴:“一百块?摸都不让你摸一下!”
第一个人又出价:“我出三百块!”
第三个人出价:“三百五十快!”
陈员外焦急道:“我出三百六十块!”
另一员外说:“我出四百块!”
七舅爷最焦急,他的眼睛都瞪亮了,一时没有人再出价。
众人议论着:“四百块?四百块洪老师会全捐了吗?”
洪小姐颔首:“好,这位老先生出四百块,多谢您支持抗战。四百块第一次……”
洪小姐环视着众人:“我数到第三次,若没有人再加价就成交了。四百块第二次……”
没有人说话,七舅爷焦急。
洪小姐道:“四百块第……”
七舅爷终于忍不住了:“等一等!我出四百零一块!”
另一员外道:“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出四百五十块!”
七舅爷跟着喊:“我四百五十一块!”
另一员外不满了:“我说黄七爷,谁都知道你跟隆家是实在亲戚,你这是给她抬价呢吧?”
七舅爷抱拳:“您老兄高抬贵手吧,这个镯子我知道来历,真是想要!”
另一员外笑了:“你知道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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