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昆剧还咿呀缠绵。
说话间,进来个颇清秀的丫头,手上捧着瓶白玉兰,边走边道:“奶奶竟和我想的一样,那件泰西缎的旗袍早给您熨好了,刚挂起来喷了玫瑰花露水,首饰匣子我也给您开了,因早上老爷少爷调车出门了,现只剩了刘师傅在,我唤了他地在楼下候着,开的仍旧是太太出门时那辆福特汽车。”
“啧~!这鸢儿姑娘,做事就是妥帖,色色想得周到,少奶的陪嫁丫头就是比我们这起子粗笨人利落!”吴妈不住夸赞,眼睛上下打量鸢儿,似是越看越喜欢。
“昨个儿让你备好的糕点可齐全了?”阮萼雪从花瓶里抽了枝玉兰,低头嗅了嗅,那香味儿纤细、清幽,又夹杂着淡淡的脂粉气,活像月牌上的旗袍女郎,有种若即若离的女人味。
“备好了!凯司令的摩尔登糖,乔家栅的猪油百果松糕,沈大成的青团。另外还有一篮子菠萝,刚从广州的船上下来,表少爷就巴巴儿的送了来,说是给府上吃口新鲜。”鸢儿说的表少爷,名唤谭宥新,是上海港的船商,家里有几条货船。
“劳他费心,那菠萝你拣两个顶好的,跟糕点一起,我待会送去使馆。”阮萼雪进了卧室更衣,似想起什么,又唤了声正待上楼的吴妈,“吴妈,替我向太太告罪,说我赶着出门,这会儿就不去请安了。”
上海虽是簇新的摩登城市,然而谭公馆仍旧是明清的旧俗,儿子儿媳晨昏定省是孝道,中国人就算被打趴了,骨子里的礼仪忠孝也支棱着。
“太太还未起呢,她这几日身上不好,想来是费神操心厂里的事了。”吴妈回道。
“厂里的事还有我和囿维,爸妈年纪大了,太操心总归对身体不好,中午吩咐厨房做道五福安神汤,别搁糖,多多放些参片麦冬,炖好了给太太送去,就说是我的孝敬。”萼雪叮嘱着。
“是!”吴妈领命去了。
“少奶,待会去使馆的路上要经过南京路,听说少爷在那里跟工人代表交涉,你不去瞅瞅?”鸢儿边拿掸子拂着萼雪身上的旗袍,边建议道。
“你们少爷又不出面调停,只是警局的人挡在前头,就算去了,也见不着少爷,何苦多生枝节。”萼雪从首饰匣子里拣了对冰种的翡翠耳环,在镜前比着,那耳环是四喜如意葫芦的旧样式,据说是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一位老太监偷出来变卖的,深宫瑰宝久经辗转,流落到了谭公馆的女主人手里,现在又传给她的儿媳,总不算明珠暗投。
鸢儿将西洋穿衣镜扳了个朝光的角度,正对着萼雪,只见镜中那月蓝色的泰西缎浸了日光,竟发出淡蓝的柔晕,与那对透绿发青的耳环相映生华,把镜中人衬得越发娇美欲滴。
“啧~!这一身气派,简直东方巴黎的上海女郎,胡蝶《秋扇怨》里那身蓝色旗袍的扮相,都不如奶奶!”鸢儿惊叹道。
萼雪在镜前转了几圈,满意的笑了笑。
“说起来,这泰西缎还是满清时候的舶来品,不是现今流行的料子。太太前儿翻库房时找出来,说是怕放久霉了坏了,又说这布料是赴宋夫人30岁生日宴,夫人的回礼,意义非凡。催着朱顺兴的裁缝做了两身旗袍,一件给我,一件给了幼霞,幼霞那件是短旗袍,她学生气重,花样都不让秀,说什么——‘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还大大批判我和囿维、囿新,说我们是新民国的满清遗毒,你说好笑不好笑?”
“幼霞小姐才多大,少奶奶犯不着把她的话放心上。”鸢儿开解道。
“宥维的厂子养活了多少棚户里的穷人,囿新的船,运来洋人的新奇玩意儿给多少人长了见识,虽说我是女流之辈,却也在北平上过学,也参与过广和居的文化饭局,跟师范学生畅谈新思想。现在不过是在上海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成了满清遗毒了!”萼雪摇了摇头。
她父母走的早,十岁时爷爷将她送到北平姑姑家,姑姑是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会会长,给她的是新式教育,后来姑姑嫁给了美驻华外交官,便移民去了美国,她也结束了北平的学生生涯,随囿维回了上海。
“我刚听楼下的自鸣钟敲了十点,时候不早了,我今儿不能陪少奶奶了,喜儿和刘师傅在下面候着,您早去早回。”鸢儿叮嘱道。
萼雪点点头,从首饰匣子里捡了支洒金翡翠镯子套在腕上,又从衣柜里挑了件象牙白的哆罗呢竖领半身斗篷。
三月份的上海,春寒仍旧料峭。
第一章 沪上精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