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梧回到办公室,迎面丢了一只高跟鞋。他眼明手快,一手接住了,却也没生气,反而笑着将一只保温壶放在桌上。
“大姐怕你饿着,让我给你带的汤团。”
钟玉坐在桌前,气哼哼地一言不发。本以为这会儿自己应该回到易家花园,吃得香睡得香,谁知大姐居然骗她,说是车子在等她,结果一路拉回了难民营,完全和唐凤梧串通一气。为什么就没人能理解她呢?她离开唐凤梧,只是想过得自由自在,彼此不祸害彼此!
唐凤梧看钟玉不动手,就帮她盛了一碗,放在她手边。
“我不吃!”钟玉抬手,将碗往旁边一推,“你到底怎么收买我大街的?让她连亲妹妹都卖了!”
碗里的汤水剧烈摇晃,泼洒在画纸上,唐凤梧最近一直在画的难民日常,几乎要成稿了。
钟玉愣了愣。
唐凤梧却紧张地捉起她的手,问道:“烫到了没有?”
钟玉抽回了手,迟疑着要不要清理画纸上的汤渍。
唐凤梧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画纸弄脏了,才似乎惋惜:“我想设计一本上海难民生活小手册,募捐的时候一定很有用,现在没办法按期完成了。”
钟玉嘴硬:“那正好,你没有绘画天赋,趁早找别人画吧。”
唐凤梧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转身走了出去。
钟玉兀自生气,渐渐地,变成了生自己的气。唐凤梧对安全区的用心,她全都看在眼里,说是鞠躬尽瘁也不为过。而她不是钟秀,会想出各种花头去考验对方,也绝不会因为私人的感情,去影响对方的工作。
想到这儿,钟玉拿起了纸笔,刷刷刷开画。
唐凤梧坐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上,似乎仰望浩瀚的星空,其实却是在等待身后那扇门对他打开。钟玉大概不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最用了心思的女子,尽管对她而言,在巴黎的三年,他不及她付出得多,但这五年来却正好反过来,他一直在弥补自己曾经的疏忽。他认为,婚姻就是如此,长久的磨合,一生的相守,不能轻言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吹来了暖风,钟玉坐到了唐凤梧身旁。他想,她看似冷冰,实则内心富于情感,热烈而正直,才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照亮他索然无味的情感世界。他深深为她所吸引,无法自拔。
她递过来一张画纸,上面是可爱的孩子从送饭车领过热饭团,抱在怀里取暖的漫画。他拿在手里,虽然懂得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倒也没想到她会补一张画给他,意外之喜。
“很可爱。”想起从前,她给他画过一张素描,颇有功底,“谢谢,我会交给出版社的。”
“都赔给你一张画了,干嘛还拉长个脸?”钟玉不由懊恼,早知讨不了好,她就不画了。
“我没生你的气。”唐凤梧失笑,“你知道吗,日军正在向南京发起总攻,虽然西方侨民推举拉贝先生为南京安全区的主席,但南京不是上海,那里的使馆和西方媒体已经全部撤出,日军可以不受任何制约,万一有中国士兵进入安全区避难,后果不堪设想。”
“唐凤梧,如果那天饶神父没有获得法租界的同意,你会放那些士兵进安全区吗?”钟玉好奇。
唐凤梧无法回答这个假设性的问题。他做事的原则是,会尽量考虑周全,为预防不幸的发生而提前做好准备。然而,他们身处战争之中,变数太大了,也许他终要面对痛苦的抉择,但此时此刻他不愿去想。
昏暗的地窖里,汪剑池睁开了眼,意识终于清醒。
“太太,他醒了。”梅香惊喜地对着正在洗手的黄莹如轻喊。
黄莹如擦干了手,才不急不徐地转过身来,与汪剑池对视一眼,就吩咐梅香把刚换下的纱布拿出去烧掉。
汪剑池昏迷的这几天,因为伤口发炎,濒临于生死关头,多亏黄莹如悉心照料,才缓了过来。他那时迷迷糊糊,却在意识一瞬间分明的时候,记得她关切的容颜。
“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他对她,已不仅仅是感激之情。
黄莹如神情淡然:“国民政府已经撤出上海,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我不想对救命恩人撒谎,所以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他的确一心复仇,甚至在易兴华死后,还落井下石过。但那时,他对中日关系还抱有一丝幻想,直至幻想破灭的那刻起,他已经将个人恩仇放下,现在要消灭的是侵略者
“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留下干什么。”黄莹如心想,到底是来自传统的书香门第,其实比谁都懂得民族大义,“汪先生,如你所说,我救过你两次,只求一个恩怨两清。现在日本人到处抓人,希望你早日康复,尽快离开这儿。”但她,必须以家人为优先考量。
汪剑池张口欲言,黄莹如却转身走了出去。
但黄莹如一出地窖,就看到梅香低头站在钟灵面前,心头不由一惊。
“今天不是慈善晚宴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笑了笑。
“钟秀带了夜宵回来,正到处找您。”钟灵有意无意往地窖入口看一眼,“这么晚了,您来地窖干什么?”
“哦,我托人带了些海鳗回来,预备风上几根鳗鲞,怕梅香干活不利索,特意过来瞧瞧。”黄莹如已然神色自若。
钟灵又看一眼梅香手里的木盆,笑道:“我都差点儿忙忘了,还是您有心,钟玉就爱吃清蒸鳗鲞。”
黄莹如挽了钟灵的胳膊肘,一边往主宅那儿走一边说:“正好,你同我讲讲今天的慈善晚宴……”
 
第72章 与敌暗战[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