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用更轻柔,更温和的动作,将衣衫褪下。
血肉黏合。
他剥下的衣衫上,黏着一大快皮肉血痕。
萧静姝身上有汗水洇出。韩兆快速打开药瓶,洒了金疮药,在她胸口。
那医馆只是个平常地方。
里面的药,药效尚可,但绝做不到像宫中太医院那般,竭尽全力,减少刺激,不让贵人疼痛。
药粉刚撒上,很快被血水糊成一团。眼前景象残忍至极,韩兆不敢耽搁,快速用布条将她伤口缠好。
她胸口上,原本就缠着裹胸的绸布。
此刻绸布被血迹侵染,绸布上方的伤口,被妥帖安置在布条之下。
条件简陋。
所能做的,眼下只有这些。
韩兆深呼吸一口气,将萧静姝双手捧起,想要给她血痕淋漓的手掌上药。才要将药粉倒上,他突然听见一声有些慢的呼吸。
他抬起头来。
正对上萧静姝漆黑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
破庙里的火堆发出哔啵的响。隔绝了外面凄风苦雨。
有橘色的灯火映在她眼底,似给她一直冰冷的,如不在人间的瞳仁,染上几分暖意。
萧静姝嘴唇殊无血色。
她望着他,断续出声:“你知道了?”
方才他看到她裹胸布的时候,全无半点震惊。
韩兆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将药粉洒在她手上,小心抹开:“……是,臣,已然知晓。除此之外,臣还知晓,圣人龙床之上,有一机关,通往外面荒地,是以,臣……才能如此快,找到圣人。”
他话语很轻。
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萧静姝勉强笑了笑。这动作,在眼下的她看来,都已然有些费力。她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
韩兆顿了顿。
半晌,他道:“先前,给圣人易容的时候。但,不论如何,圣人便是圣人。”
“臣服侍圣人,数次在龙床前收拾。看见里面有块木板与其他地方有异。圣人上朝时,臣僭越,曾试过一回。是以……知晓那处机关所在。”
“而昨夜,圣人入寝殿,臣原本在殿外等候,不多时,便听到有人来报,说是谢昭谢大人求见。臣便想去议事殿引谢大人过来。但在回来的途中,经过养心阁门口,臣却发觉,地上,竟有一块易容泥土。”
“臣原本以为,那是臣不慎掉落。臣担忧被人发现,便去净房检查了一番,才发现身上的易容泥土并未少。这易容泥土,是别人不小心掉下的。臣顿觉有异,但臣从净房出来,便发觉,外面有许多陈地侍卫,在四处巡逻。臣小心潜到寝殿外,听到有宫人说,傅大人被圣人斥责,回到了金吾卫所,而眼下,圣人正在寝殿安歇……”
“那时,萧遥之正从寝殿中出来。那所谓的‘圣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臣远远隔着门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人,不是圣人。”
“她不是圣人。而圣人,必然被她谋害。臣想到先前龙床上的机关,便顺着先前机关的通道绕路过去,一路躲避着陈地侍卫。臣原本以为,臣或许见不到您……但,臣终于,还是找到您了。”
韩兆抬起头来。
他将她手上的伤口也妥善安置。
药瓶几乎全空了。而他的右手,血肉模糊的右手,血痂凝固,只洒了一些残存的余粉。
火光带来丝丝缕缕的暖意。
身上粘稠的雨水似乎也暖和了些。
萧静姝精神勉强恢复些许。她道:“你是说,后来傅行进来,将萧静鸾认成孤,遵她指令,去了金吾卫所?”
“是。那时萧静鸾脸上全是伤痕,臣猜测,应当是她自己划破,用以混淆面容……”
“韩元。”
他低声说着。
她却突然打断。
韩兆心头一跳,看着她。
柴火在他身后,烘出汩汩暖意,他神态狼狈,脸上还有血污。这是她见他以来,他最狼藉的一次。
但他眉眼隽秀,一双清隽的眼,正认真看着她。
她心脏,忽然不寻常地动了一下。
她低声道:“萧遥之兄妹狼子野心。傅行跟在孤身边日久,却依然认错。可见萧静鸾模仿孤的功夫,实在了得。可是韩元……”
她声音很低。
带着微微的哑。
地上是一片灰尘,周身是断壁颓垣,脏污不堪。他的帝王,蜷在角落中,轻声问他:“可你,缘何这样快,便认出那不是孤?”
她没在逼问。
可这一句,却比她以往的任何咄咄逼人,都更让他无所遁形。
橘色的火光照着身边的一切。
边上,是神佛的塑像。
未被烧毁,依旧面目慈和,温和带笑。
神佛在上,不可妄言。
他忽然觉得,喉间似有些干。
他低下头,敛住自己眉眼:“……臣,罪该万死,臣,日日服侍圣人,故而才将圣人面貌……铭记五内,铭刻于心。”
第80章 神佛在上,不可妄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