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嚎哭,想要质问,想要求救。
但他大张着嘴,冷风呼呼灌入咽喉。
他眼睛大睁,像一尊石像,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送手帕的宫人小心上前来。
那宫人哭泣着。
“……殿下莫急,娘娘此刻性命倒还无虞。但,却也只是此刻而已!皇后娘娘眼下,殿中空无一物,莫说钗环衣衫,便连吃喝用的杯盏,也都没了……每日过得连猪狗都不如!娘娘无法,才只得用小指取信于您。娘娘说,若是您不帮她,那她便只能在未央宫,静静等……”
“……等什么?”
“等……死……了……”
宫人艰难出声。
萧子深脑中轰然一声。
他身子摇摇欲坠。
宫人扶住他:“殿下眼下不能倒。娘娘的指望,就只有殿下您了。殿中没有纸笔,娘娘写不了信,想写血书,但斩下这截断指,娘娘已疼得差点晕过去……奴婢这里,有娘娘的口信。娘娘说,只要您愿意……”
“……愿意什么……”
萧子深痛苦出声。
那宫人环顾四周一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他压低声音:“娘娘无法,她被软禁,没有圣命,出不了未央宫。这包东西,是奴婢想尽办法从太医院偷拿到的。太医院人多眼杂,奴婢当时诓骗药童,是去拿治咳疾的药,但等过几日太医院清点药材,发现少了东西,一一回想,必然会查到奴婢身上……偷拿药物,心怀不轨,这是死罪。但,只要殿下能成事,那奴婢的生死,就能由殿下定夺了。皇后娘娘和奴婢……而今,都有靠殿下,才能活下来。”
他声音很低,却极重。
那药包被放在萧子深手上,如火般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到底还是孩童。
不全明白宫人的意思。
萧子深有些茫然地抬头。宫人敛下眉眼,轻轻地,和他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这些时日,日日夜夜,都在萧子深耳中回旋。
太傅是父皇亲自为他指定的。每一日,他都被教导着,读圣贤之书。
他读“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
他读“事,孰为大,孝亲为大。”
他读“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但他还读。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这是父皇让太傅教他的为人治世的道理。
但父皇,他自己,又真的有过“仁”吗?
萧子深闭上眼睛。
他幼小的身子克制不住颤抖着。
眼前是父皇嫔妃们快活的身影。
主位上,父皇和那阉人似正在私语。
就连那两位被邀进来的藩王,也都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一切都其乐融融。
一切都如斯美好。
无人知晓,未央宫内,生他养他的母亲,伤口处是否化脓不止?无人知晓,这大良的皇后,如今连牲畜也不如,除夕夜中,她可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萧子深手指攥得更紧。
无人注意到他。
他慢慢抬起手来,端起眼前的酒盏。他年岁尚小,不能饮酒,是以酒盏中盛的,只是一些果露。他缓慢起身,竭力在小脸上扬起一抹笑容,从案几后走出,直到萧静姝跟前——
“父皇。”
他竭力做出一副孺慕模样。
他仰起小脸,渴望着说:“儿臣已经许久没见过父皇了。儿臣给父皇斟酒,敬父皇一杯,好不好?”
他话语天真稚嫩,不等萧静姝说话,便赶忙伸长了手臂,去够酒盏。他将酒盏倾泄,倒在萧静姝杯子里,杯子不大,呼吸之间,便将要倒满。萧静姝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他只觉得心跳也要停住。不行,再这样下去,他无法得手……
萧子深突然抬头,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萧静姝抬头朝殿外望去。
而就在这须臾之间,萧子深将指甲中的一点白色粉末,慌张不已,抖进了眼前酒盏之中。
才做完这一切。
萧静姝已然重新回过头来。
有数名嫔妃先前也因着萧子深的呼喊看向外面。
现下,那几个嫔妃一脸疑惑,出声道:“外面方才有什么吗?什么也没看到啊……”
萧静姝没有问话。
她只是平静看着萧子深。
但这目光,却如有压迫,让萧子深头皮发麻,几乎撑不下去。
“或许是儿臣看错了……”
他强行笑着。
将那满满当当的酒盏,推到萧静姝跟前。
他小声道:“父皇,这是儿臣的一片心意……”
他说着话,将自己那盏果露也举起。
佯做大人模样,似乎也要敬酒喝下。
但,果露才到唇边,忽然之间,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萧子深浑身一僵。
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到他的父皇,将他手中果露拿下,而后,将那盏被下了药的酒,推到他手边。
萧子深呼吸急促。
圣人目光幽深。
她只是看着他,便让萧子深觉得,自己那些被唆使出来的手段,那些原以为,天衣无缝的伎俩……
竟似好像,都被看穿。
萧子深僵硬着。
萧静姝微微一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平静道:“太子既要给孤敬酒,便不必再饮果露了。六岁,也该知事了。孤赐你这盏酒,这是你亲手斟的,太子,这便饮下吧。”
第138章 赐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