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所以，他造成的恐惧，还没有蔓延开来。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舍小保大，就是正确。我曾见过大良的圣人。大良圣人残暴不假，但，孰为小，孰为大？大小之间，时时变幻，若一味以此为理由放纵，那说不得何时，小就成了大。二将军，说一句冒犯的话，其实现在，并不是阿单狐叛乱，最好的时机。”
“……”
萧静姝道：“阿单狐固然可恨。但现在豕牙族才被打压下去，正是王对其余部族最警惕的时候。阿单狐若想找时机，要么在豕牙族才叛乱的时候，联合豕牙族一起，要么，就该是在王和大良才又打完一仗，正要休整的时候，只有这般，胜算才最大。但阿单狐偏选在此时，二将军猜想，或许，会是因为什么？”
桑延向来崇尚武力，不喜那些弯弯绕绕。
但他并不愚蠢。
先前被楼麟和桑伯的死讯冲昏头脑，来不及细想，但此刻听萧静姝如此说，却也骤然反应过来。
他不敢相信：“难道你的意思，是阿单狐其实没有叛乱，是别人陷害了他？可……”
“不。”
萧静姝摇了摇头。
她道：“阿单狐叛乱，既然是桑将军亲眼所见，那便不会有假。但阿单狐选在此时，除了他原本就有狼子野心外，一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此时不叛，那阿部族的势力，必然会被王，全都用别的方式，消灭殆尽。”
这件事，是萧静姝方才听到阿单狐叛乱，楼麟身死时，便想到的。
阿单狐依附楼麟，极有可能是演戏，用这种方式降低楼麟戒心，骗取他的信任，也借此，保存自己在阿部族的实力。但倘若这种方式没用了呢？
豕牙族刚刚叛乱。
楼麟现下对这些部族的警惕心正是最强的时候。
而因着许寿叛逃之故，楼麟马上就要对大良开战，在这之前，还想派自己去大良大营一探虚实。大战在即，又对手下除了西夷本部之外的人都不放心。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楼麟已经打定主意，要让阿部族的人，去打前锋，甚至不会配给他们太多武器，会让他们，用填命的方式，消耗掉大良最开始的攻势。
就像当初大良大军才驻扎到肃州河边时，西夷兵士强迫大良百姓，以身为盾，强行渡河。
这是西夷做惯了的事。
而也唯有如此，大良和阿部族，两败俱伤，才是楼麟最愿意看到的情形。
而至于阿单狐。
他是楼麟枕边人。
或许便是偷看了楼麟的信件或者部署，得知此事，而后，破釜沉舟。
是以，阿单狐杀了楼麟和桑伯，宁可选在此时叛逃，也要保存下阿部族，最要紧的力量。
桑延怔怔望着萧静姝。
萧静姝道：“我的猜想，便是如此。现在桑将军接管了大营中的一切，必然也看到了相关军报。二将军若有疑虑，可以亲自询问桑将军。二将军，对王来说，阿部族的人是小，而西夷本部是大。舍小保大是人之常情，但却也正是人心，才最难料。大小之间，常做变幻，这，亦是世情。”
桑延脑中乱作一片。
他呼吸急促，想到先前桑隼难看的脸色，和阿单狐的种种异象……
他还没有去问桑隼。
但心中却已知道，萧静姝的推测，应当是真。
桑延胸口不断起伏。
舍小保大……
舍小保大，原来真的，不一定正确吗？
……对桑隼和西夷来说，鸢娘是小，其他是大。
他们都在逼着他，舍了鸢娘，保住西夷……
桑延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而下一刻，他脑中电光石火般，突然响起先前桑隼说过的话。
“……杀了萧静鸾，拿下幽州，掳来更多大良人做奴隶，再用幽州的粮仓充实我们的军粮，才有打赢阿单狐的可能……”
掳来更多大良人做奴隶。
……那便是，和先前王打算的一样，是要无节制的，用幽州大良人的命，去填阿单狐的攻势吗？
大哥以为，大良人不会反抗的。
会乖乖去送命。
但，幽州城中剩下的大良人，倘若知道了此事，倘若知道，西夷不打算再用那“破除土地兼并”的法子来让他们养活他们自己……
那大良人，又会如何？
阿单狐已经叛乱了。
如果幽州并州的大良人再乱，那对西夷，又会是怎样的冲击？
桑延蓦地站起身来。
他胸腔中，心跳得极快。
“是！不能！不能杀你，绝不能让大哥杀你！郡主，你等着，我这就去想办法给你送工具来，我会去劝服大哥！”
是，只有这样，才是对鸢娘也好，对西夷也好！
好像突然有什么勇气，填在桑延胸中。
他喘着气，望了萧静姝和韩兆一眼，转身离开。
他离去的脚步很快，暗道之中，不一会儿，就重新没有了声息。暗室里，漆黑一片，韩兆低声道：“他先前，或许，已经动了杀心。”
“是。”
过了好一会儿，萧静姝的声音，才在黑暗里传来。
她的声音平静而冷漠。无悲无喜，无怨无慕。
韩兆转过头来。
他道：“圣人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吗？”
萧静姝道：“是。”
过了会儿，又道：“但，又何尝，不是事实。只是，人各有志，各为其主，他信，自然是好，他若不信……”
“那便有我。”
韩兆转过身来。
月光似乎更亮了些。
那一丝丝缝隙里的光，隐隐约约，似打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一条狭长的光晕，韩兆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隐在更深的无尽的黑暗里。
“臣，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他道：“纵然以血，以命，也要祭出一条，圣人的归途。”
第218章 圣人的归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