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兆点燃火折子。
一簇微弱的光从他手中蔓延开来,破开黑暗,轻铺满了案几处,这处小小的空间。
萧静姝转过头。
他正低着头,点燃她桌上的灯烛。
他整个人笼在那温柔昏黄的光晕里。他的脸侧着,神色专注,又无比温和。她心中方才的冷嘲,忽然之间,慢慢平静下来。
“韩兆。”
她忽然唤他。
韩兆灯还未点完,微微偏过头去看她。
她又说:“韩兆。”
“是。”
“韩兆。”
“臣在。”
“你怎么不奇怪,我唤你,究竟是所为何事?”
她叫了他好几遍,他都是如此温柔地应她。
韩兆转过身来。
他发丝柔软,一双往日凛冽的眉眼,弧度柔和,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他说:“臣或许知道。”
“嗯?”
“圣人或许并无他事,只是,想唤臣。”
光就在他身侧。
哔啵地,柔和地燃烧着。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处,其他地方的灯烛都未被点燃。屋子如此大,乍眼看去,就好像举目所及,都是黑暗,只有她和他在的这一处,是格外熨帖的光明。
韩兆说:“臣也有过此等时刻。除却唤‘圣人二字,那时,臣竟想不起,要做其他。”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
在这空间里,汩汩流淌。
萧静姝忽然有些想笑。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头发。他温顺地低下头来。萧静姝说:“那时,你也是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韩兆轻轻点了点头。
他道:“臣而今,也会一直……陪在圣人身边。”
他声音轻而温软。
她几乎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萧静姝缠着他发丝的手,却微微一顿。
“一直在我身边?”
“是。”
韩兆原本蹲着身子。
眼下,他又往前轻轻挪了挪,好让她把玩他的发丝,更加方便。
萧静姝心中微微一哂。
骗子。
他还以为,她不知道,他也中了月圆香。
他已经认定,自己无法解毒了。
他既然都准备好要赴死,现下又说什么,一直在她身旁?
欺君之罪。
罪大恶极。
她缠着他头发的力度微微大了些。像是小小惩罚。她问:“一直,是多久?”
她这话像是不依不饶。
韩兆低低笑了一声。
他看着她,像是早就在心里想好了答案。他说:“直到圣人厌倦臣的那一刻,又或者,臣身死的那一刻。”
这是最忠心的话语。
是要将他的所有,全数交予她,全数,献给她。
帝王之位,御下之术,最好的成果,便是得一句这般忠诚笃定的,“死而后已”。
她是圣人。
她该为此舒畅的。
但不知是此刻灯光太暗,还是眼下,屋里的温度,太暖,太柔。
她鼻尖,竟微微有些陌生的酸意。
“你是不是傻?”
她想笑,又忍不住想要轻柔地摸摸他。
她说:“你不许死。孤且厌倦不了你。在孤厌倦你之前,你就不许死。否则……”
她顿了顿,而后道:“我会觉得,这世上,真是只有孤一人,孤寂清冷,而像傅行之类,孤对他们,也再不会有任何……微末的,同情之心。”
她的声音极低缓。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抚摸在他的脸上。
韩兆伸手,轻轻也握住她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他轻声道:“好,臣不死。”
他像是在哄孩子。
温柔又耐心。
顿了顿,他又道:“臣先前,在王府中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圣人先前烦忧,是否和傅容、赞宰有关?”
先前阿单狐占据凉州时,便以凉州王府为据。
待到萧静姝攻下凉州后,亦将王府,作为大良大营。
萧静姝点了点头。
她将先前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韩兆思索片刻,道:“圣人的决定,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博弈。
傅行即便忠心,但倘若阻止他救人,或许,也可能令其心生怨怼。
其中平衡之术,本就难以掌握。
萧静姝道:“只是还有许多烦心事。这圣人当得,实在劳心劳力,让人觉得有些疲倦。”
她嘴里说着疲倦。
但被韩兆影响,明显心情比先前好了些。
她忽然笑了一下。
她说:“但韩卿不同。”
韩兆原本正要去下首把灯都点上。
闻言,他转过身来,抬头看她。
萧静姝微微坐直了身体。
她道:“驭下之术,颇费心神,但倘若,人人都如韩卿一般,对孤忠心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她眼里映着案几上的灯火。
屋里暖意融融。
韩兆向来对她顺从,此刻,对着她的眼,他却忽然笑一下,摇了摇头。
他道:“臣不愿如此。”
“嗯?”
“臣对圣人的忠心,和其他人不同。倘若真有那样多人,对圣人之心,和臣一般无二,臣心中……”
他微微低下头来。
脸上却还是挂着那般纵容又温和的笑。
他说:“臣心中,会嫉妒。”
他从未说过这等话。
第324章 没让我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