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的厢房。
快过年了。
整个后院，竟都只有他们二人。
韩兆照例睡在外面。
他怀中，还抱着那截树枝。
萧静姝躺在屋内的床上。这处虽然简陋，但比之山上的小屋，已是不知好了多少。床褥是软的，屋内，也还有个炭盆。外面有呼呼风声，正适宜入眠。
但她不愿睡着。
又或者说，她心中，害怕着睡着。
从前日夜里开始。那夜睡着，她便做了个梦。梦中，她仿佛设身处地，真正地，又过了一年。
在这个梦里，她仍在山上的小屋中。她缺衣少食，母妃苛待她，而她的哥哥，却在后一日，独自上山，来寻她。
白雪皑皑。
哥哥走了许久的路，最终，精疲力竭，到了她屋前。
他将他的大氅给她。他想要照顾她，带她回家。但母妃赶来了。她气势汹汹，令人拉走了萧远之，而后，母妃凶狠地训斥了她。
她从未见过母妃那样凶狠的模样。
就好像，她将要毁掉她唯一的儿子。
梦里情形倏忽轮转。她在梦中，开始忽然变得昏昏沉沉。
她终日醒不过来。在那间破败的小屋中，纵然再冷，竟也难以将她冻醒。
她察觉到不对，排查着屋内所有的东西。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母妃吩咐了恶僧，每日，都给她点上极浓的安神香。
……
那一夜，她做了一年的梦。
梦中，她悄无声息地及笄，无人在意。
那夜梦毕，她满心悲凉，喘息而绝望地醒来，便听到门外，韩兆绝望的呓语。
她知道，韩兆梦靥了。
但她竟不敢告诉他，其实，在梦醒时分，听到一门之隔，他的声音，那一刻，她仿佛双脚突然重新落在地上，骤然安心。
……那是梦。
那梦里，无人爱她。纵有萧远之，也要被人拉走。那梦里没有韩兆。而她的生命中，如今，竟有韩兆，已有韩兆。
她便将这些藏在心底。
只仍做寻常模样，去唤醒韩兆。
直到她带着韩兆去寺中灶房偷食，韩兆突然倒地，恶僧虎视眈眈，就在眼前，她情急之下，说出其中领头恶僧的罪行。
她大声喊着：“慧致，你难道忘了，三年前来寺中上香的那一家人吗！”
梦中，在这日的五个月后，慧致与山下一个寡妇的奸情被众人发现，而他们在此之前，已经苟且了三年，就连那寡妇的丈夫，也是慧致设计害死的。
萧静姝喊出，只是因为情急，一时竟未能分出梦境与现实。
刚喊出声，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对。但未想到，慧致面色骤变。
他抬手，止住了身后僧人的动作。
他脸色阴沉，盯着萧静姝：“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萧静姝心跳如鼓，却还是竭力镇静道：“……不止我知道，我还告诉了我山下的一个同伴。若是我和他出了事，我的同伴，就会将你做的事，都捅出来。”
慧致面色阴沉，难看至极。
但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萧静姝带着韩兆回去，又用这秘密做威胁，让慧致派人来送了新的被褥和小床。看似一切都安全了，但她却已然知晓，那梦境，原来并不是梦，还有可能，会是事实。
而第二夜，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已经十六岁。这年，哥哥再度上了山。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名叫傅行。哥哥同她说，他要成亲了，世子妃的名字，唤作柳淑婵。
她那时已然离开了安神香许久。
但先前被迫闻了太多，脑内还有些昏昏沉沉。
她目送着哥哥离开。但在哥哥成亲之前，他还常偷派人上山，给她送些吃喝被褥，还有她想要的书本，成亲之后，却只送了两次，便再无人来。
直到有一日，她在屋中，等来了傅行。
傅行语气艰难，同她道歉。他说，从前，世子来，姜侧妃哪怕惩罚世子，世子也不怕。但而今，世子有了世子妃，前两回送东西上来，被姜侧妃发现，姜侧妃，便往死里磋磨世子妃。
世子妃腹中快要足月的孩子，甚至都因此差点流产。
傅行带来了萧远之的亲笔信。
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愧意。
萧静姝面色平静合上信笺。她说：“我知道了。”
大雪皑皑。
她心中如一潭死水，冷漠而平静。傅行却跪下来，同她道：“属下冒犯。若郡主愿意，属下愿卸去而今世子身边侍卫之职，为郡主分忧。”
他唤她郡主。
可她其实，哪有郡主之名。
年轻的男子跪在地上，脊背宽厚。但她已经知晓，任何东西，都要靠旁的东西来换。
便连哥哥的怜惜，再多原因，也终究，是落败给了其他。
而如今的她，又有何东西，能来置换一个陌生人的忠诚？
况且，上回姜侧妃的报复，是安神香。她舍不下哥哥，故而连这，也没同他说。现在，哥哥已然放弃，若她再毁了他身边侍卫……
她不知，姜侧妃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男子还跪着，等着她的回复。
而她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说：“不必了。”
这一年，柳淑婵生下了一个儿子，凛王为其取名，唤作萧子深。
而也是这年，长安传来消息，圣人似是龙体有恙，竟派人在各地寻找长生之法。有一名唤行宿的和尚进了宫中，而后，竟有皇子，被这和尚戕害而死。
各地藩王人心异动。
大良的安稳，眼看将要不存。
萧静姝在这一夜梦醒。这夜的梦，比之前一夜更加真实。她仿佛亲身经历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情绪、恐惧、绝望、心死、孤寂，都真切无比，发生在她身上。
她清楚地知晓，今夜，大抵她还是要做梦。
梦中，她知晓，应当是更悲凉，更可怖的未来。
那些情绪太苦。
她不愿沉在那梦里。
客栈后院之中。她慢慢起身，打开房门，正对上门外，韩兆转过头来的目光。
第365章 梦里经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