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破天荒失眠了。
那滋味像蚂蚁噬咬心神。眼皮又涩又重,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觉。黑暗中,全是嘈嘈杂杂的响动,由远及近,拥塞在她耳边。她紧紧闭着眼睛,脑子里纷沓而至全是和连文军在一起零碎片段。
连文军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看她一件一件试穿衣裳,眼神闪着满足的亮光;她在医院生产,护士说了一声“女娃儿”,他扑到她床前就一句“老婆,受罪了”。疫情期间,学校放假,他牵着她的手,夜色寂静,走在靖安街头寻找宵夜,他手心滚烫的温度一丝一丝传到她长年冰冷的手掌。
她抓起笔签离婚协议的一瞬,连文军一掌拍飞她手里的笔,狰狞的面目逼近她的脸,而后扭头就往车里走去,他的背影比结婚前窄了许多,还有些微弯驼。小引摇晃小手说“叔叔,再见!”他的身子往下坠去,没有回头,僵僵地跨腿坐进车里。
王健使劲晃晃脑袋,想把这些回忆赶走,硬实的土炕传上来几分凉寒,从脚底往腰背窜上来,她的脑子更清醒了。
小引躺在她身边,发出细微均匀的鼾声,睡梦中,小手往她的怀里摸索,嘴里呓语般嘟囔:妈妈,喝奶。
小引断奶后,嘴唇上起了一层硬壳壳,像失了水分的旱地莲,金灿灿的花蕊一根一根落下来,黄土地上残留的甜香在北风中一点点消散。
王健心疼的眼圈红了一遍又一遍,她解开衣扣将女儿揽进怀里。小引偏过脑袋看都不看,嘴巴一瘪一瘪快要哭了。王健抓住她的小手按在怀前,小引才慢慢安静下来。从那以后,王健睡觉前总让她摸会儿。
又一个拂晓来到百八乡的阳泉小学,这个全体师生不足两百人的小学,五星红旗先于朝阳飘扬在学校上空。
虽然向南再没要求林大勇每天晚上收起国旗,免的夜露侵蚀了稠制面料,但林大勇依然风雨无阻将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降下来,第二天再早早升起来。照他的说法,暖房子躺了一晚的旗,润上些烟火气,再飘扬起来会更好看。
王健对他的说法深有感触,每天经过旗杆,她都要仰头望上两眼,那烁烁的红色,在深不见底的蓝色里飘扬,让她的心里暖暖的,脚步轻健地朝着前方迈去。
一道灿亮的曙光透进玻璃窗户,躺在炕上的王健侧过身子,揉捏小引的小鼻头,轻轻说:“宝贝儿,妈妈要上课了!快醒醒吧!”
小引自己抱着小水壶喝麦乳精,歪着脑袋看王健洗脸刷牙,挪动小短腿去够地上的鞋子。
早上的校园湿漉漉的,罩着白白的霜气,椿树叶子闪着银光,
有点南方的精致柔软。
“老师好!”
“你好!练习册带了没?”
“老师好!”
“你好!十八课单词预习了没?”
“老师好!”
“田甜,昨天的阅读理解做完了没?”
王健抱着小引往教室走去,不断地朝问好的学生点头,碰见田甜,她站住脚,伸手就要她的作业。
田甜的学习能力超强,她忍不住经常给她开小灶,她告诫自己不能拔苗助长,但一道道正确标准的答案呈现在她眼前,她欣慰欣喜,早忘了先前的决心。
田甜抱上小引,抬眼盯着王健,说:“王老师,你的脸没洗干净呀!土苍苍脏兮兮的。”
每次登上讲台前,王健都尽量做到自己定的三个要求:服饰整洁,五官干净,口气清爽。她摸了摸脸颊,说:“你看着小引,我去宿舍再洗洗。”
镜子前,一张青灰暗沉的脸,眉眼晦涩迟滞,脸颊旋出的坑使嘴巴凸起来,像做怪相的猴子。
王健吃了一惊,这脸色恐怕用最高级的洗面奶都无济于事,这是严重的内分泌紊乱,她自己没有注意过。她拿出王强送给她的脂粉盒,仔细从鬓角涂抹,到嘴巴周围,细密的皱纹怎么也抹不开,她叹口气,淡淡涂了口红,脸色稍微亮了点,便收了东西急急往教室走去。
小引被田甜安顿在中间位置,伏在桌子上像只小猫,下巴抵在桌沿上,满把攥着铅笔写字。有两三个女孩子,她们有意无意地瞄一眼小引,继续朗朗读书。
王健在宿舍已经给小引说了很多遍车轱辘话,让她在课堂上乖乖不要捣乱,妈妈在干活,不能打扰,不能分神。小小的人儿听都听不懂,却煞有介事
第60章 桥归桥,路归路[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