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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七月流火[2/2页]

解连环 满碧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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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道:“临淄王,关于阿雪,你不知不明的事可太多了。譬如你不知道,打从她做了你的贴身护卫,便受尽了你府上侍人的编排与白眼,又受了几位侧妃多少欺凌。她老母寄居在王府时,遭你府上的下人喂馊饭之事,你亦不知晓。如今,她老母遭无常会派出的一等一的高手追杀,她不得不离开灵龟阁来糠城护其左右,最困苦之际,她也未敢寄希望于你。眼下她老母惨死,她成了孤家寡人,你又给得了她什么?难道只因你出手将她从教坊里赎出来,便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她的一切吗?我是谁,无关紧要,我与阿雪之间,也并非你所想。我只不过是个曾经住在糠城里,与她比邻而居的籍籍无名之辈,只是当真欣赏她的为人,又受老母照拂,才铤而走险来此一遭罢了。”
      孙道玄这一席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将李隆基从头泼到尾。万万没想到,公孙雪的老母果然是被无常会追杀,如今人已经没了,再说一切皆是枉然。
      甚至有一瞬间,李隆基感到了一丝无措,?m尔消散后,剩下的便是无以名状的愤怒。为何她不肯将此事告知于他?若是他知晓,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护她们周全,为何她始终不肯依赖相信他?
      就像五岁那年,他明明告诉母妃,他有办法将她藏起来,断然不会有危险,可她还是与皇嗣妃刘氏一道去了嘉豫殿,再也没有回来。打从那时起,他学会了隐忍锤炼,韬光养晦,心头淬火,令自己不断强大。可时至今日,他在意之人依旧不肯依傍他,那他这些年的隐忍自强又意义何在?
      但李隆基未允许自己被情绪左右太久,很快便重新提振精神,问道:“老妇何在?本王去看看。”
      “在后面卧房中,”孙道玄回着,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迟疑,“被一支叶兰笔贯穿了眼睛和头颅,过于血腥,殿下还是莫要去看了。”
      李隆基面上的震惊已藏不住,神色也愈发凝重,他看了看一旁躺着的另一具男尸,但见其背后有剑尖刺出的伤口,整个人连同地面皆是暗红色血迹,恐怕正是被公孙雪所杀。若此人就是无常会派来的杀手,那么公孙雪的老母又是被何人所害,这幕后的凶徒与那位他久未谋面的天才画师孙道玄又有什么瓜葛?
      不过眼下不是思量的时候,李隆基走上前,解下披风,盖在公孙雪身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今日之事,算本王谢过,为她着想,望阁下守口如瓶,其余事本王会打点。告辞。”
      薛至柔乘车赶到糠城时,大火已被扑灭,整座糠城几乎化为黑灰色的焦土,仍有满脸泥灰的武侯们不断地将幸存者从废墟里抬出来。
      薛至柔坐在车里,断断续续地听到路边的百姓议论着火情。这一次糠城大火的死伤人数,甚至比凌空观更多,毕竟这里是穷苦人扎堆聚集之所,人口极是密集,火势延烧至相邻的四五个坊,波及民众近万人。
      如此严重之事,自然要上达天听,但起火原因,有司却仍未查明,毕竟连更夫与武侯皆被烧成了焦尸,实在古怪,大理寺与刑部一时间手足无措。
      如今恰是鬼月里,百姓自然而然将这可怖的惨案与怪力乱神联系起来,自说自话,吓得两眼发直,白日里也打起了哆嗦来。
      薛至柔见怪不怪,也不多说什么,径直下了马车。本想直接去公孙雪老母所住的小院,奈何道路已被武侯们封锁,她只得先往街对面的武侯铺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忽悠了武侯长允她进去。
      才入武侯铺的前堂,薛至柔便眼前一亮,只见临淄王李隆基正端然坐在胡凳上,旁侧站着一名大理寺差役,似是在向他汇报着什么。
      他华贵的衣袍与武侯铺略显寒酸的屋舍格格不入,神情亦与平时不同,异常严肃,下颌紧绷,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关切,孔雀罗圆领袍上依稀可见点点波光,恐怕是夜半得了消息便立即赶来,身上点染了晨露。
      但薛至柔有所不知,李隆基不单是漏夜赶来,甚至数度往返,先将公孙雪送回王府医治,确定她无碍后,马上回到此处处理老妇的身后事。待得知公孙雪转醒后崩溃大哭,他又赶回王府好言宽慰,眼下则是回到此处询问大理寺官员调查的情况。
      薛至柔一直好奇,这公孙雪与李隆基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瓜葛。公孙雪的容色从来是毋庸置疑的,纵便在这佳丽如云的洛阳城,她那?丽绝伦的面庞,淡漠如雪的气韵依旧出尘。然而容貌在她整个人身上,似乎又是最不微不足道的。她神秘的过去,坚韧的性情,登峰造极的剑技与顽强饱满的生命力,无一不令人神往。而李隆基人中龙凤,纵便在王孙子弟中亦是个中翘楚,从某些角度看来,他两人似是应该上演一出痴男怨女碍于身份地位百般试探,沥血呕心终于打破世俗,成为眷属的戏码。
      可薛至柔旁观他两人的相处之道,却并非这般。他们心中无疑有彼此,亦有太多远胜于情爱之事。纵便薛至柔聪慧,于她的年纪与经历而言,都是颇难理解之事。
      见那大理寺差役向李隆基行礼退了下去,薛至柔方迎上前,躬身揖道:“殿下。”
      李隆基指了指薛至柔的腿脚:“你这是怎的了,又受伤了?”
      “劳殿下挂心。前几日去凌空观废墟里查案时不小心跌伤了,不过伤势不重,应当很快就会好。”薛至柔说着,再度俯身叉手,“容至柔向殿下请罪,殿下将公孙阿姊派来戍卫至柔,我们薛家上下感激不已。几日前,她与我说……”
      薛至柔说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理寺官员,将话术包裹得更加圆滑:“说她老母想念她,想回去陪伴左右,至柔便答允了。谁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实乃至柔之过……不知公孙姐姐如今可还安好?”
      李隆基低道:“那人便是大理寺的法曹,方才他与本王说,现场诸人皆死,唯独阿雪活了下来。有司难免会对她有所怀疑,可是她……”
      薛至柔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叉手礼道:“殿下放心,承蒙公孙阿姊信赖,告诉了我先前的经历。至柔一定会为公孙阿姊据理力争,只是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形,可否请公孙阿姊告诉我?”
      “阿雪人在王府,方醒时颇为崩溃,为今冷静下来,一心为养母复仇,你若寻她,本王便着人将你送去。”
      薛至柔连连应声,很快便在李隆基的安排下乘车去往临淄王府,而后由小厮引着去寻公孙雪。
      薛至柔本神色如常,但当小厮带着她入了后院之时,她却又不得起了几分局促,脑子里钻出了几分七七八八的怪念头。
      终于,小厮停在一间厢房门口,看出薛至柔脚步有些发飘,他有意无意说道:“为了给公孙姐姐治病,殿下特意让她住在此处,瑶池奉请自便,小的先告退了。”
      薛至柔道一声“有劳”,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只见公孙雪躺在卧榻上,日光映在她苍白年轻的面庞上,仿若白玉雕成,大颗大颗的泪珠不住滚落,宛如四月细雨中半垂的盛放牡丹。她平素里总是冷然傲雪,偶现纤弱之态,当真格外惹人生怜。薛至柔前夜方知晓她的身世,此时忍不住更生怜惜,若非自己腿脚不利,定要冲上去替她拭泪。
      此时的公孙雪已经由方才的黯然神伤缓过来两分精神,见薛至柔步步走来,费力一揖,泣道:“婢为护老母,擅离职守,不仅杀了人,还连累了瑶池奉,实在是……罪该万死……”
      薛至柔忙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姐姐别这么想,你老母于你有收养之恩,你保护她的安全乃是天经地义。我只想问问阿姊,昨夜你同刺客交手时,未曾注意到有人往你老母的房间去吗?”
      提及此事,公孙雪既愧又悔,哽哽两声,又压住情绪,勉强回道:“那名唤渔人的刺客比我想象中更厉害,应付他我尚且十分费力,无暇他顾,怎知会有奸人伺机而动,我真是该死……”
      见公孙雪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薛至柔忙道:
      “公孙姐姐实在不必如此自责,依我看,恐怕不是你们交手的时候,而是你杀了那刺客,自己也陷入昏迷之后,那人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进了你们的院子。”
      说罢,她指了指公孙雪脖子上发红的勒痕道:“这红痕乃是成年男子用胳膊绕在你脖颈上,想要将你勒死时,才会有的痕迹。从深浅来看,足以令你因窒息陷入昏迷。不过也没有深入气道,显然是后续撤了力道。因而我判断,你杀死他后,只怕也昏迷了一段时间。”
      未想到薛至柔未临其境,竟能轻而易举知晓她的经历,公孙雪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顾不得尊卑,紧紧握着薛至柔的手:“彼时我与‘渔人缠斗,好不容易用剑刺穿了他的心口,哪知道他没有立即死,以手臂勒住我的脖颈,胜负只在一瞬之间。所幸‘玉箫帮了我,回光返照之际,用他手里的银针射中‘渔人的脖颈,将他麻痹。见那厮终于缓缓卸了力道,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阿姊所说颇为关键,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剑斫峰,让他传达给大理寺的同僚。我们既然未做亏心事,便不怕他们查,公孙姐姐且放心,我必当保你周全。至于你养母之事,我亦会尽力追查。”薛至柔说着,忽而一顿,一改方才的铿锵语调,挠挠小脸儿,踟蹰道,“对了,阿姊……可见到那孙,孙道玄了吗?”
      公孙雪本就被巨大的冲击笼罩,整个人怔怔的,听了薛至柔吭吭哧哧的的问话,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小声回道:“未曾见到,怎的了?”
      薛至柔心下纳罕,未多说什么,不大自然地转了话题,又开始宽慰公孙雪。未几,奉御开的安神汤开始起作用,公孙雪便沉入了梦乡。
      薛至柔便离开了王府,请李隆基与自己一道前往大理寺,说明了方才从公孙雪处问出的细节。加之有临淄王李隆基作保,便以赎铜暂免了公孙雪的牢狱之灾。
      事情办妥后,薛至柔告别着急赶回府去的李隆基,站在大理寺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从昨夜那个无限逼真的噩梦,到不知哪去了的孙道玄,加之糠城那些横死之尸,令她莫名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不住默念着平安经。
      正愣神之际,身侧一名脸熟的大理寺差役经过,看到薛至柔,驻步行了个礼。
      薛至柔亦回了个微礼,半寒暄半探问道:“先前听闻这叶兰笔的案子一直是剑寺正负责,今日怎不见他人影啊?”
      “剑寺正有更大的案子……说来,难道瑶池奉不知吗?乃是唐尚书府出了事,剑寺正一早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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