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饴糖,我的闺名,表姐说这是一味药的名字,可我觉得药都是苦的,怎么会有糖呢?
就像我的身份一样,不伦不类。
我本是医家庶女,家族兴旺,人才辈出。祖父和父亲都在太医院任职,也算是悬壶世家中的头一份了。\t\t
虽然自小没了娘亲,偶尔会受点欺负,可好歹家境富裕衣食无忧。
人嘛,知足常乐就好。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在我六岁那年,祖父因勾结逆王意图毒害新君,田家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只有我活了下来。
说来实在幸运,在谋逆之事被发现前,我流落在外十几年的表姐忽然回了田家。
过去六年的生命,我从未听过有这位表姐,她犹如天神降临,为我挡了嫡姐的欺负,更为我带来了生的希望。
全家上下被官兵团团围住,我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推到了尖利的刀锋下,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命丧黄泉。
可表姐再一次出现了,像九天之上的天女,救我于水火。
恍惚间,我被带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子里。
具体有多大呢?总之我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来没认清楚回房间的路,一直要靠满堂表哥为我领路。
满堂表哥是表姐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本与我没什么亲。可既然要在他家生活,就得守规矩,只礼法,这是我过去在田家学到唯一的道理。
在表姐家住的日子很舒心,甚至过的比田家还好。每天跟表哥表姐对我也很不错,有时我甚至觉得,亲生兄弟姐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惜,惬意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再也见不到表姐了。她在嫁给姐夫的第二天,我和表哥想去找她玩,却被紫烟姐姐拦住。
她说表姐病了,小孩子不能去,会染上病气。
听到这个消息,我慌了。
前两年,娘亲也是忽然病了,身边的嬷嬷们拦着不让我去见,没过多久,她便去世了。
之后的日子,我身边的丫鬟嬷嬷们越来越懒散,我的衣食起居开始无人照料。
当天晚上,我摸进表哥的卧房,把睡得正香的他摇醒。
表哥睁开迷糊的眼,轻声问了句:“饴糖,怎么了?”
“表哥,表姐……是不是要死了?”我的身体有些发抖,连带着声音也一起不受控制了。
“谁告诉你的?先别哭,好好说。”
经过他一提醒没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痒痒的,原来是在哭。
难怪声音都不受控制了。
“我娘亲就是这样,突然不让我见她,然后就……”
表哥像个大人一般,长叹一声,劝慰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姐姐,壮的跟头牛似的,而且精通医术,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病得连门都不给进。”
“那紫烟姐姐是在骗我们吗?她为什么这么做?”
表哥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姐姐肯定是逃婚了。”
“逃婚!”我吓了一跳,表姐嫁的可是王府啊,这不是要杀头的大罪吗?
“嘘……”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赶紧捂住嘴,小小声:“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找表姐,不能住在王府了?”
表哥倒是坦然,手一挥,笃定道:“不用,除了姐夫,姐姐找不到其他人嫁。”
“表姐那么漂亮,多的是神仙公子喜欢……”表哥的话让我不太高兴,哪有不帮着自己姐姐说话的弟弟。
表哥定定地看了我半晌,黑亮的眼眸像夜空中的一点小星,每眨一下都是星光闪烁。
他幽幽叹了口气,掀开被角往后挪了挪:“上来。”
我抽了抽鼻子,瞅了眼他的被窝,暖洋洋的。于是有些笨手笨脚地脱了鞋袜钻了进去。
上一次与人同榻而眠,还是娘亲在世的时候。后来她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夜我都会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房间。
半夜时分,我总会想起嬷嬷跟我讲的山村鬼故事,我忍不住手脚发抖,缩在被窝里,努力不哭出声来。
表哥的怀抱和娘亲不同,小小的,软软的,还有一股奶香味。但也有共同点,就是闻着安神,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没过多久,我的担心应验了,王府我们不能住了。
我和表哥被送到另一座大宅子里,一个严肃地白胡子老头捏着胡须瞪着我们,开口就考表哥的功课。
我在一旁看得紧张,好在表哥对答如流,老头看起来也很满意,瞧着表哥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见此情况,我大大松了口气,想着我们应该是可以住下来了。
来到这大宅子之后,表哥成了我的哥哥,我的名字变成了金饴糖。原因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紫烟姐姐说,田这个姓不好,容易让外人发现我是前御医田家的。
能和表哥表姐一个姓,我倒是挺乐意的,至少听起来更像他们的妹妹了。
大宅子里还有很多的哥哥姐姐,都是白胡子老头的孙子孙女。他们都很有礼貌,对我们也很和善。可大都十几岁了,与我们也玩不到一块去。
只有一活泼爱笑的小姐姐翁莞尔,与哥哥同岁。
我隐约听丫鬟姐姐们说过,莞尔姐姐是太师最小的孙女儿,在太师府里很受宠爱。
她虽受宠,为人却活泼友善,对我们的到来很是欢迎,几乎每日都要来找哥哥玩耍。可哥哥很忙,要跟着太师的其他孙子,一同听小学堂的课。
于是莞尔姐姐便每日拉着我,一起到前院等哥哥下课。
她正主的哥哥们见了,便调笑道:“都说女孩儿外向,这么久了也不见莞尔来接我们下课,现在倒是天天来接满堂了。”
另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哥哥也笑:“可不是,再过几年莞尔就能嫁人了,到时候更不理会我们几个了。”
说着,几个半大的少年笑作一团,逗得莞尔姐姐粉面含羞,像春天含苞待放的桃花似的。
逗趣归逗趣,莞尔姐姐还是一如往常地爱找我们玩。
一般情况下是他们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人小,腿又短,没跑两步就落了一大截,在后头吭哧吭哧地怎么都追不上。
后来我学乖了,追不上就不追吧,反正那些个蝴蝶我也不喜欢,纸鸢飞上天之后也要站定再放,没什么好追的。
许是看我一个人蹲着,一副小萝卜样,哥哥和莞尔姐姐想了其他的游戏,可以带着我的。
扮家家酒。
他们假扮爹爹娘亲,我扮他们的女儿。
我的任务就是轮流躺在他们怀里,装婴儿,吃下他们做的“饭”。
所谓的“饭”,其实就是把树叶放在盘子里,再摆放放在石桌上,一叶一叶地喂给我吃。
我不傻,自然知道树叶是不能吃的,每次都趁着莞尔姐姐不注意,把叶子扔了,然后塞一块绿色的糕点充数。
她倒也好糊弄,每次都信以为真。
直到有一次,厨房没做绿色的糕点,只有白色的,我的“计谋”被拆穿了……
“好啊你,你居然骗我!”莞尔姐姐撅着嘴,把头一撇,不理会我了。
“莞尔姐姐,那个叶子是不能吃的,要不你拿糕点当饭好不好?”我好声好气地劝着,有些担心她一生气就不带我玩了。
“那糕点是厨子做的,又不是我做的!你不吃我做‘饭是觉得难吃吗?”
“不是……”
莞尔姐姐不听我解释,哼了一声,带着下人走了,只留下我呆愣在原地。
那天,我没和莞尔姐姐一起到小学堂等哥哥,直接回了院子。
等到傍晚,哥哥终于回来了。
我兴冲冲地跑出房门,却见莞尔姐姐拉着哥哥的手,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院子。
不知道怎的,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蓦然生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毕竟不是亲哥哥,他又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第二天,莞尔姐姐又兴冲冲地跑来找我,与我玩起了扮家家酒,这次她也没有再逼我吃树叶,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
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总是找借口躲着,我承认自己着实小心眼了些。
于是,三人小分队成了二人世界,哥哥和莞尔姐姐的感情因此极速升温,甚至到了“私定终身”的程度。
一日,我以想看医术为由,躲开了他们的扮家家酒游戏,独自躲在大树后头舂花瓣。
把花瓣舂成了泥,想找个瓶子装上,便听到莞尔姐姐的声音:“满堂哥哥,你长大了娶莞尔好不好?只要你娶了我,我们家的学堂就是你的!”
“你家的学堂轮不到你做主。”哥哥的声音稚嫩,语调却总是沉沉的,像个大人一样。
表姐说,他这叫早熟,一点都不可爱。
“可你不是想做官吗?我的爷爷是太师,他最疼我了,只要你成为我们家的人,他一定会给你个官做的!”
“……”
没听到哥哥的声音,我不住好奇地贴到树皮上,侧着耳朵听,
他实在考虑了吗?
莞尔姐姐也急了,撒娇道:“好不好嘛,满堂哥哥~你以后总是要娶媳妇儿的,娶我不好吗?”
我见识过莞尔姐姐撒娇的功夫,只要一出手,翁家的哥哥们就没一个不言听计从的。
显然,我的哥哥也是一样的。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应下了:“……好。”
“那以后满堂哥哥就是莞尔的未婚夫啦~你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你读过《女戒》《女则》吗?”
“读过。”她语气乖巧。
“那应该也知道三从四德了?”
“莞尔知道。”
“所以啊,你应该听我的话,对不对?”
“对……”
“那好,听我的,我们先回去,夫子给我布置了功课。”
听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才从树后走出来,匆匆回了院子。
第八十九章 饴糖&满堂[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