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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水自东往西而下,上接浩渺东海、下连西北群山,水势湍急,隔段距离就要设堤坝防洪。”
      雨水越下越大,张明瑞持伞走在大堤上,眉头紧锁:
      “这段堤坝如果真的塌了,不止是祸及几个村庄那么简单,一府数县的百姓都要遭殃。”
      “可能还会波及其他地方。”
      “应该有泄洪处吧?”方正开口:
      “水多之时,开闸放水泄往蓄水池,当能缓一缓局势。”
      视线所及。
      滔滔流水已经逼近大坝的警戒线,而且浪潮翻滚,不时卷上堤坝,冲刷上面的众人。
      “蓄水池早就满了?”
      周老爷一脸苦涩:
      “而且那边是几位朝廷大员的田产,就算淹了固安县,怕是也没人敢往那边继续放水。”
      几位员外、老爷纷纷点头。
      遇到灾年,他们可以低价收购土地不假,但大堤如若塌了,他们的庄园老宅也保不住。
      多年基业冲个干干净净。
      自然同样不愿意。
      “这土……”
      张明瑞眼神微动,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稍稍用力,竟是从下面扯出一连串的稻草来。
      看着稻草,他忍不住面泛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堤坝防固有其要求,石头、夯土、制式都很严格,盖因一旦不合要求,就很难抵挡洪水。
      从没听说过拿稻草填充堤坝的。
      “这……”
      祁员外眼神闪了闪,低声道:
      “都是这样,朝廷下拨的银子有限,想要盖好堤坝根本不可能,只能往里面填草充样子。”
      “不止!”
      有人道:
      “筑堤用的土也是种庄稼的熟土,毕竟合适的土需要到几十里开外拉来,熟土附近就有。”
      “还有青石,本来要三层的变成两层,两层的变成一层,不过只要水势平稳都能支撑。”
      张明瑞面色发白,手腕颤抖,油纸伞更是被狂风吹走,身体被冰冷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算了。”
      方正摇头:
      “咱们走吧。”
      “不行。”
      张明瑞钢牙紧咬:
      “一旦堤坝被水冲塌,不知多少百姓要因此遭殃,诸位……我们不妨一起去找都水使。”
      “这……”周老爷面色一变: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要处理,老朽就先回去了。”
      “祁某也有事要办……”
      “同去,同去。”
      眨眼功夫,场中众人已经散去。
      张明瑞一脸失望,眼带希冀回头看来。
      “方兄?”
      “别看我。”方正摇头:
      “堤坝会不会塌,跟我可没关系。”
      “走吧!”
      “那好。”张明瑞钢牙一咬,跺脚道: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你去也没用。”方正无语,想了想才道:
      “都水使王大人可不是好招惹的,你去了能不能出来都是两说,真想解决问题不妨去找严大人。”
      “严大人还有几个月就要升迁,他定然不想这段时间治下出现水患。”
      “对了。”
      他叮嘱道:
      “此事与方某可没有关系。”
      “严大人?”张明瑞同样是心思通透之辈,刚才只是气急攻心,一时间没有想到症结所在。
      此即闻言点头:
      “走,回固安县!”
      …………
      “水患?”
      县衙后堂。
      严大人眉头紧锁,一女用纤纤玉指为他轻揉太阳穴,消解苦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让人安心的时候,下次怎么着也不当一方事务官了。”
      “大人。”
      下人禀报:
      “都水使王大人,三台县李大人到了。”
      “请他们进来。”
      严大人起身,挥手让侍女下去,整了整衣衫,朝前相迎。
      “王大人!”
      “李大人!”
      “严大人,向来可好?”
      三人拱手施礼,一番客气后相继坐下。
      “听闻严大人升迁已有门路,不愧是那位的门人,我等自愧不如啊。”李大人笑道:
      “李某,先行恭喜严大人了。”
      “说笑了,说笑了。”严大人轻轻摆手:
      “管评考核未过,结局如何犹未可知,何况固安县人心淳朴、百姓友善,严某也不舍得离开。”
      “严大人。”
      都水使王大人身高马大,满面络腮胡,一双铜铃大眼分外骇人,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闲话少说,今日把我等叫来所为何事?”
      几人官阶相仿,官职也有不同,虽然严大人有后台、升迁在即,却也管不到都水使官。
      而且……
      王家是朝廷招安封的官员,可不是文化人。
      ?
      严大人面上笑意一僵,眼中更是浮现一抹怒意,不过转瞬就被强行压了下来,慢声道:
      “昨日,有人禀报南堤已现崩溃征兆,王大人身为都水使,难道对此一无所知不成?”
      “南堤?”
      王大人面泛茫然:
      “哪里?”
      “就是固安县与三台县接壤的那一段。”严大人闷声开口:
      “我记得王大人总共负责三处堤坝,南堤更是最长的一段,怎么……连这王大人都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王大人一拍桌子,大声道:
      “我就是随口一问。”
      “是,是。”李大人急忙道:
      “王大人别动怒。”
      “现在的关键是,一旦南堤决口,周遭数县就将遭遇洪水,届时不知多少百姓因此遇难。”
      “哼!”王大人冷哼:
      “那又如何?”
      “王大人。”严大人声音一沉:
      “你负责的地方决口,毁坏良田、祸害百姓,难道就不怕朝廷降罪,你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我是不能。”王大人嘴角一翘:
      “你们能?”
      “严大人升迁在即,想来也不想治下出现大乱吧,若是出现变故降低了你在任考评,怕又要在固安县待上四年。”
      场中一静。
      严大人面色铁青。
      直到此时,他才认认真真审视都水使王大人。
      这位看上去性格鲁莽、脾气暴躁,实则心里明镜似的,道理远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
      “两位。”
      王大人昂首,道:
      “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南堤出事,谁也别想逃,所以……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放屁!”
      李大人愤而起身:
      “此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朝廷这十几年下拨治水的银两没有一百万也有几十万吧,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拿稻草填充堤坝,大堤就跟纸糊的一样,这才几天涨水就已经出现裂缝,明明是你治水不利!”
      “彭!”
      王大人拍案而起,坚实的实木八仙桌在他手下轰然碎裂,他双目圆睁,怒瞪李大人:
      “放你娘的狗臭屁!”
      “什么几十万两银子,这么多年,老子一共就接手了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你以为我不想好好治水,你以为我愿意大堤出事,贪墨银子的是上头的人,跟王某没有关系。”
      “好。”严大人道:
      “就算银子不够,人工总是够的,每年周遭数县征召百姓加固堤坝,可是不用你掏钱。”
      “嘿嘿……”王大人冷笑:
      “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有些人拿钱抵人工,那笔钱可是没有一分一厘落在老子手上。”
      “说是加固堤坝,真正来的人有几个?”
      “那点人,除除杂草都够呛!”
      “说实话,朝廷就给王某这么点钱、这几个人,我能让堤坝坚持那么多年没出事都是本事!”
      说着,越来越委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会骂朝廷、一会骂两人,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你还委屈上了?”李大人面泛不屑:
      “你自己说说,本该去加固堤坝的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帮你家盖房子、翻土、修葺住处?”
      “公器私用,还有理了?”
      “你干净!”王大人转头,吼道:
      “三台县的官道都成什么样子了,朝廷发下来的补贴银子有几个子真正用到官道上?”
      “还有你,严大人!”
      “前两年安西军分卫在固安县大闹一场,多少富户的家产被你吞没,卖出去的良田几分给朝廷了?”
      “够了!”
      严大人冷哼:
      “不管你有再多借口,如果堤坝真的有事,身为都水使的你难逃其责,我们都在后面。”
      “呵……”王大人昂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老子会怕,大不了跟我爹当年一样落草为寇,到时候王某先拿你们两个县的人开刀。”
      “好了。”
      严大人皱眉:
      “莫说气话,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大人一挥衣袖,坐回座位:
      “花钱加固,只要银钱使足,让堤坝坚持个一两年没有问题,除非遇到百年一遇的洪灾。”
      “那时候……”
      “也可以把灾祸安到老天爷的头上,跟我们无关。”
      “你们也别怕。”
      他转而安慰两人:
      “我出事,肯定会把贪墨银两的上头给捅出去,他们不敢让我出事,肯定会尽力保我。”
      “你们也一样!”
      “李大人每年往上面送银子,严大人手头也有上面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我们倒霉他们也落不到好。”
      “还是谈谈银子的事吧。”严大人摆手:
      “你是都水使,如果让南堤扛过这一劫,需要多少银子?”
      “唔……”王大人想了想,道:
      “少则一两万两,多则三五万两,银子越多坚持的时间越长,二十万两我能让保堤坝百年不毁。”
      “一两万两?”李大人面色一变:
      “这么多?”
      “这还多?”王大人撇嘴:
      “想要大修堤坝,每天人工都要几百,几百人的吃喝拉撒单单这点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总之,有钱就能干,没钱听天由命。”
      “那就两万两。”严大人眯眼:
      “我在任期间,绝不能出事!”
      “真要有两万里,我保证今年不会有事。”王大人双眼一亮,随即又道:
      “不过我手头比较紧,最多出三千两银子,你们都是地方主官,一人几千两不过分吧?”
      ?
      李大人、严大人对视一眼,竟是缓缓点头,默许了下来。
      …………
      “莽夫!”
      待到都水使王大人离开,李大人方不忿开口:
      “两万两银子,他怕是能贪墨一半。”
      “是啊。”严大人眯眼,慢声道:
      “不过莽夫倒是不至于,姓王的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当了这么多年都水使。”
      “严兄。”李大人侧首看来:
      “你意欲何为?”
      “先筹集银子吧。”严大人开口:
      “我这边能筹一万两,剩下的就要劳烦李大人了。”
      “一万两?”李大人点头:
      “剩下的李某让县中富户挤一挤,当也能拿出来,不过……严大人真打算把钱给他?”
      “呵……”严大人轻笑:
      “李大人以为哪?”
      “哈哈……”李大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
      “这可是两万两银子,给一个莽夫太过浪费了,反正堤坝早晚要毁,不如就让它毁了吧。”
      “上面的几位大人,一直都盼着能有灾年,好趁机入手良田。”
      严大人轻轻点头。
      至于堤坝出事的后果……
      只要有人‘畏罪自杀,自可把责任撇清。
      (本章完)

098 天灾?人祸?[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