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半天说:“你陪我去。”夏伟凯说:“那当然。”又说这几天有事,是不是晚两天。柳依依原想着夏伟凯听了这事,应该会又急又怕又关切,像天塌下来似的,听了他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说:“男人,你就这么自私?你不管我也不管,由他去。”就把电话挂了。夏伟凯马上把电话打回来,不接,再响铃,还是不接。铃声第三次响起,柳依依接了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也不管。”夏伟凯在电话中说了一大筐好话,捏着话筒作揖打拱老半天,反复解释说:“这的确是大事,是天塌了,可越是天塌了,我越要镇静对不对?我是怕你太紧张才装无所谓的。关心你嘛,让你放松嘛。”柳依依被他说转过来了,答应他过来看自己。
三天后夏伟凯陪柳依依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夏伟凯扶着她慢慢走。柳依依只觉得冷,天冷,器械冷,医生的脸冷,自己全身都冷。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柳依依感到有一种彻骨的冷,把身体缩成一团。地上的落叶被风吹着,转着圈儿,柳依依觉得那也是生命,可惜凋零了。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她看到那些身影都是轻飘飘的,像诸多鬼魂赶赴世界末日。夏伟凯说:“你应该轻松一点,包袱放下去了,就没事了。”柳依依说:“我没想到要付这么大的代价。”夏伟凯说:“也不要看得太那个怎么样了吧。”柳依依说:“什么意思?”夏伟凯说:“放松点,你心里放松点。”柳依依说:“如果事情在你身上,我看你叫得更凶。”又说:“以后就戒了。”夏伟凯说:“戒了什么?”柳依依说:“戒了危险动作,对不起只好麻烦你忍一忍了。”夏伟凯说:“没那么残忍吧?”柳依依说:“上帝也没规定残忍都是对着女人去的。你答应我吧。”夏伟凯不做声,把头点了几下。
回到宿舍闻雅首先发现她脸色不对,说:“啊呀,依依你怎么了?”柳依依说:“重感冒。”又拼命咳了一阵,几天下来她一直装作咳嗽。苗小慧什么也不问,把她按到床上去,给她端水端饭。过了几天,班长到教室对柳依依说:“江书记找你。”江书记是系里的党总支副书记,管学生工作的。柳依依心跳得很快,听到了胸前在怦怦地响。难道事情被他知道了吗?她迅速想了一遍,也想不出江书记怎么会知道。她做出一张笑脸应了,往学生办公室去。走到门口见江书记不在,心中马上轻松了。想转身走,正好面对江书记。江书记笑笑,把她让到里面,随意地把门带上。柳依依听见门锁咔嚓一响,心又跳了起来。
江书记笑笑说:“近来还好吧?”柳依依感到那笑的后面有点别的意思,但看不透,就说:“还好。”江书记说:“学习还好吗?”柳依依顿时轻松了说:“还可以吧,我考试从没落过后的。”江书记又笑笑说:“身体呢,身体还好吧?”柳依依脸一下就红了,喉咙有什么堵着,干干地响了几声,半天从缝隙中挤出一丝声音说:“还好。”江书记不自然地笑笑说:“还好就好,还好就好。”他拖延着,似乎在找适当的措词,“还好就好。”柳依依几乎坐不稳,想着他如果把这件事提了出来,自己该怎么回答,承认吗,否认吗?都不行啊。她轻轻咳了几声,想着万一他再往下问,自己先说感冒了,看他怎么说。江书记在桌上一堆文件里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柳依依看出这无意识的动作,是他在拖延,犹豫。翻了一会儿江书记把手缩回来,空洞地望了她一眼说:“上次听谁在说你找男朋友了?”柳依依不敢回答,点点头,心想着他就要绕绕的绕过来了。江书记说:“前几年我比较保守,不赞成同学谈恋爱。大学毕业留校到今天十几年了,我看得多了,校园里的爱情毕业后大都被现实碰碎了。现在我想法也变了,要理解同学。没有结果,有个过程也可以吧。”他停了一下,“你看,江老师也不那么古董吧?”柳依依嗯一声,拼命点头。江书记说:“可是,可是,”他喉咙里哼哼几声,“去年何凤仪的事你还记得吧?”柳依依说:“知道。”他说:“五月四号她还参加了纪念五四的讨论会,发言了,看着她坐在我对面,活活一个人,过几天就没了,跳江了。付出太多了,破灭了,想不通。又过几天校报把她的发言登出来,讲得好,才女啊,怎么会这么想不通呢。你不可怜可怜自己,也要可怜可怜父母,可怜可怜老师吧。父母哭得昏死,我管学生工作的就好受吗?给学校写检查不要紧,我心里痛呢,一个活人呢,一条命呢,说没就没了。痛呢。”他停下来,抽着烟,看着柳依依,不做声。柳依依被他看得发慌,转了眼去看窗外的树。半天江书记说:“柳依依我看你是个好女孩,有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你,”又停了一下,“你们,你们女孩,现在太自由了。自由好不好?好啊。可我从来不喜欢女孩哇哇哇地热爱自由,别以为自由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咬一口的大苹果,这是一种很难消化的食物,你没那么坚强的胃,你就消化不了。笑嘻嘻地热爱自由,热爱自由,太夸张,太浪漫,太矫情,也太天真了。你,你们,你们能承受多少,就走多远,千万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你说对吗?我要说的,也只能是这么多了,更多的,我也不想说了。”他叹口气,轻笑一声,忧伤地摇摇头,“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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