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渐深,名伶歌舞愈来愈疾,绕得头昏眼花,张口便欲吐。摁住胸中强烈的烦躁,突然想起李庭芝,脑海中便跃出李元曦的影子,飘飘荡荡,往来反复,左冲右突,把脑袋弄得疼痛欲裂。
痛得赤红了双眼,一把拂了面前酒盏,在众人诧异中大喝:“咄,李玉儿收声。苏墨去,为我唱曲‘舞剑器。”
咣当大响,苏墨应声脱剑而出,便见雅秀阁楼火烛动荡。
苏墨头戴乌纱高冠,玉貌锦衣,精悍身子匀称结实。这个出类拔萃的英雄人物腾挪闪回,嗔目盛颜,将手中宝剑舞得浏漓顿挫,忽而单探弓,忽而后折柳,先是舒缓柔软,接着腾空搏击,白光如电,劈刺处铿锵作响。
烛光闪烁中,出色的侠客任势战人,势如广弩,节如发机,一招一式大开大阖,动若遨游九天,收如蛰伏九藏。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了奔突在地上的猛兽,浑身弥漫着豹一样的惊人活力。
猛地抖出一朵巨大的剑花,在光芒四溅的刹那间,苏墨剑飞人起,在半空中放声高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神奇、丰富的苏墨,瑰丽、多彩的苏墨!
看着他,我屏气凝神,宛若我就成了他,在混沌世界里肆意厮杀杀,贾似道!杀,陈宜中!杀
侍儿们藏到屋角,李玉儿、郭子孙沫躲去一边,柳眉儿在风雨飘摇的剑势中脸白如雪,王宝玉醉眼朦胧,拍手叫好,袁黄生双目炯炯,死死盯紧了看,生怕放过了如此剑舞的任何细节。
而我,心里发酸,眼底盈满泪水。
杀,竭力的杀伐,我要荡平险恶龌龊的临安,清除无耻的奸佞!
我喝醉了,我在咒骂可恶的朝庭,憎恨给予厚爵高位的贾似道,腻味假惺惺的陈宜中,可我最想骂的是李庭芝。如不是他施加压力,我哪会有今天的困惑,哪会有捆住手脚似的窘迫。
可他有李元曦
苏墨自中途忽然大喝一声:“呔!”手中长剑呼的窜出嚣响,尖锐之极,似乎钻透了心间。紧接着大唱:“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歌声如金石般沉重,合着剑气带出的啸叫,铺天盖地压过来
记得朱溪曾说过:“大乱之天下不过是丛林,惟狮子和狐狸能生存。要么够强横,成为丛林的王者;要么够聪明,在丛林中游刃有余。公子象狮子那样凶猛么,象狐狸那样狡猾多智么?勿要让人肆意屠宰啊!”
那时我还骂他莫名其妙,现今想来,此话说得太对了。
瞧一眼旁边已入如醉如痴的柳眉儿,咬牙一笑,她呢,谢太后派来的细作。我不过是棋子,谁都在用的棋子,甚至谢太后也利我这颗棋子保住赵姓王室。
剑光如电,啸声穿梭,苏墨蛟龙般矫健的身姿,在眼里幻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被他带得振荡起来的空气里,我极力驰骋千回百折的精神,各种杂思如飞旋的剑,扬起伏低,纵横散乱。正在撩乱之际,忽听他霍然一声,杂想俱寂,胸中猛烈升起轰然雷动般的一股坚决!
“罢了吧!罢了吧!苏墨停下,大伙一齐散了回家吧。”
剑舞最激烈处,被我突兀打断,众人惊奇地望着我。我也看着他们,在醉眼里,那一张张脸变成了中宫炮,斜跳马,阵前卒。最后,与李玉儿相隔的那条空地成了楚河汉界。
楚河汉界啊,战云密布,横尸遍野!
借酒消愁愁更愁,走了,我辞过袁黄生、王宝玉,还有醉仙楼的郭老板,骑不得马,便用醉仙楼的轿子送我回家。
回大将军府,我问赶来服侍的萧歌:“胡应炎他们把朝庭赏的东西,都散发下去了么?”
“发下去了。”
“大臣们送的东西也一块儿散发了?”
“嗯!”
“发给厢军指挥使了,都头们也有了吧?”
“有,还照公子吩咐,宰牛杀猪,犒劳全军。陈昭哥哥过来说了,城内城外的士兵们,连着吃五日都吃不完。唉,就府里一点余钱也没有了。”
“哦,那就好。”
“哼,好什么?把自己醉成这样,还有个好么?”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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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军队从大内西营虎狼般狂奔而出。随着高大战马的嘀哒蹄声,鲜亮崭新的战袍随风飞扬,伏在马上的强壮战士弓着腰,将手中的长枪斜斜前指,远远望去,密密麻麻宛如铁青色的森林。诡异的红缨在枪尖飘荡,这片铁青色森林里,便展露出鲜艳得血似的红。
自那日政争之后,谢太后一直没有上朝,对是战是和也不表态。贾似道与陈宜中领着两帮人马,将上疏折子雪片般投入大内,却如石沉大海无有半点消息。
第五天,文及翁家眷哭天抹泪跑来葛岭,奏请贾似道主持公道,因为文及翁遭人刺杀,惨死卧室。主和最急的文及翁是贾丞相心腹,于此时死亡,贾似道立即怀疑有人做了手脚。
第六天,刘伯声自军资库公干回家,遭人截杀于半道,拼死抵抗,算是逃了一条命,却落得重伤。
当日夜间,陈宜中的府第被人放了一把火,幸好发现得早,仅烧了几间廊房。却有七八名下人逃跑不及,作了火下鬼。
第三十三章 风声鹤唳 (上)[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