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朝会,稀薄晨曦已换作强烈的近午阳光,层层叠叠铺陈进垂拱殿,这所激烈争论着的殿堂每一处都闪闪发光。
便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我头戴高冠,着一袭红色二品官服,声音越来越高昂,罩在官服外的轻纱发起“悉悉”的抖动。
“微臣参加了大宋最为残酷的战争,几次大战我都在最残酷的地方我失去了许多同袍,自己也数度负伤。在伤痕里我感受到所有的痛苦,因此,微臣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大臣都更懂得和平的重要。为了大宋天下的存亡,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臣不得不做出主张战争。臣知道自己倖进攫取高位,但臣之建议是严肃的,因为臣知道,继续战争是为大宋的和平,两宫圣上以及皇帝的天下,提供牢固的保证。”
除了陈宜中粗重的喘息,荣王偶而做作的不屑声,整个朝堂不闻一点动静,大臣们专注地听我说话。谢太后与全太后坐在宽大的銮座里探出腰身,同样专注地看着我。小皇帝起先手支下颌瞧着臣子们争吵,这时站了起来,跨去銮殿台阶,扶住阶梯廊柱,小小身子绷得紧紧的,黑宝石般的双目炯炯看着我。
“臣身为汉人,大宋的臣子,面对大宋安危局面,臣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即便臣认为先前贾似道,以及如今宜中丞相所言,朝庭困难属实,或有过彻夜思索,焦虑为难了朝庭。可如今臣终于想明白了,绝不因些许小事而避战,只愿为大宋天下付出努力。”
说到这里,应该解释自己为何私下主和,朝堂之上却公然主战的原因了,免得太后们胡乱猜测我的用意。
便歇了口气,我又说道:“臣与敌酋伯颜交战两年多,深谙其战抚两用之策。他一次次与朝庭议和,便是一次次的猛攻,这次议和更为蹊跷,圣上不可不防。微臣以为此人诡计多端,必得提防他使计逼和,却缓我战备,同时趁我松懈之机逐次布置包围临安。如此,和议一举便中了他的奸计。以前臣还以为朝庭确实难能支撑战局,可入了庙堂一看,”
我站在殿堂里转动身子,目光从所有大臣身上移过,那里几十张脸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憎恶的,有欣慰的,有疑虑的,有莫此为甚的,却不管他,只把那些表情当作赞成抗战的决心,扭回身,又面朝金銮。
“除去二三胆小自私之徒,朝中文武百官忠心耿耿,为救大宋前赴后继,这决心凝成一股绳,还怕鞑子不败?受此鼓舞,臣欣喜若狂,内心困惑一扫而光。但请圣上相信,臣请求继续战争的前提,并非一味强硬而惟剩狂热,失去了清醒判断为免大军无用度之苦,解朝庭暂时厄局,臣将解来北洋镇万石粮草,五十万军资,以供军队使用。尔后,臣还请朝庭颁旨募粮,毕竟民心思宋,绝不愿以事北敌,取足大军用度不会是难事。”
空旷深邃的垂拱殿这时静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响动,而我的慷慨陈辞在殿堂里飘来荡去,字字有力,便作了掷入水潭的巨石,将死水击出一蓬蓬激荡的浪花。
大小臣工说我自愿解来粮草及军资,脸面恢复活跃,听得认真,虽不再说话,可那眼里的光芒尽皆泛出兴奋颜色。
有人开始微笑,我却在他们的微笑里说道:“宜中丞相宣称国力疲乏,却不知国中甚多忠义之士,愿以财米资助,根本不虞大军用度之难。只要天下军民一心,大宋拥有长治久安亦不远矣。”
长跪于地,我重重奏道:“臣以弱兵连下十城,左挡右突,连杀鞑虏十万,今回临安,更得君臣同心之坚、民心归顺之利、山河地理之便,臣在此,只想请圣意决断,许半年时间,臣定能还圣上一个安平局面。”
铿锵之声落地,摔下去仿佛金玉之音,我正为自己这一番说辞得意,陈宜中在一旁接口禀奏:“太皇太后,此人花言巧语,万不可信。臣仍以为和谈方是老成谋国之策,武夫惟武,轻信不得。”
他的话听进耳里,却显得软弱。我知道,宜中大丞相明白上我的当,已在‘和议上越陷越深,再无法改弦更张挽回局势,重收秀王、张世杰等人之归心,便惟有赌一赌圣意在‘和字上头,若猜中三宫心思,或许能够再树丞相威仪,复使群臣听命于他。
荣王却于这时突然叫道:“你说得如此笃定,就不怕惹恼了伯颜,反使战局难以收拾?”
这人贪得无厌,宁可难民一个个死得干净,也不献出粮食,人品极为不堪,现在居然敢逼我。他就不明白已被我利用一次了么?好吧,再用你来加深陈宜中的劣势。
冷冷看他一眼,我回答他:“只要荣王殿下明白‘阿赌物蚀其心腹,大锦缎剥其四肢,乃危亡之祸这道理,下官的胜利更来得快一些。难道殿下还不知道,议和的尽是如殿下一般贪财自私之辈么?”说着,拿眼瞅瞅陈宜中。收回目光时,宜中丞相已气得全身发抖,却不看我,瞪着老成愚蠢的荣王,眼里似乎要喷出火。
他绝不敢叫荣王住嘴。我不再说话,静静站着,陈宜中只恼得气息越发粗重,却果然不吐一个字。暗自一笑,耳朵里传来张世杰的声音。
张世杰已在临安困顿了两月之久,一直不得朝庭命令,不能亲领军队上阵杀敌,从军几十年的身子早闲散得发霉,听我说得畅快,便红着脸迈进殿堂,先向谢太后行礼,再回斥荣爷:“骠骑将军说得在理之极。只要荣王愿将家中余钱余粮再献些出来,带领朝野江湖尽心竭力,无谓繁华富贵,齐集天下,远逐元鞑当真不是难事。”
这位威武刚直的大都督冷笑着瞅瞅旁边站立的陈宜中,偏问一句:“丞相大人,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荣王爷被他自己拒绝放粮赈灾的丑行堵住嘴,还不得一句话,讪讪立于殿堂却不敢申斥。陈宜中本来受了我的骗,又遭原先同是倒贾一派的党人张世杰讥讽,更沉不住气,张嘴蠕蠕而动,也许他左想右思,想说是这道理吧,可又不能拆自己的台,因为荣王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主和臣子。想说不是吧,可荣王确确实实有错在先。只把他尴尬到了顶点,一双光芒四溅的眸子投来我身上,那恨意便似要把我活活淹死方才甘心。
回望他一眼,低下头去瞧着地面金砖勾勒出的线条,心里突然想起与袁黄生、王宝玉相会的那一晚。那时我想道:楚河汉界,战云密布,横尸遍野!而现在眼皮底下的线条不就是楚河汉界么?哼,我与陈宜中之间战云密布,往后定会斗得横尸遍野。
陈宜中仍没回答张世杰的话,使得朝堂陷入诡谲的默然。我看着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直线,也不抬头,打破压抑难受的寂静,说道:“即使没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为向善之阶。即使没有地狱,不可不以地狱为作恶之戒。行善之举实为文武百官该当之事。”
耳边立即传来荣王咬牙切齿的咯咯声,知道他被我彻底激怒,侧目而视,却碰到陈宜中怒不可遏的目光。
他绷紧脸面,嗔目直视,再无法控制情绪,突然大吼一声:“执金吾何在?给老夫将这花言巧语的口舌之徒叉出去!”
得他叫唤,几名彪悍武士自宫门外雄纠纠转进殿中,来至我面前,却无人敢动手架这名斯文的枢密院副使、从二品大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立当场。
我一举得罪了荣王殿下和丞相陈宜中两位元老重臣,却不慌张,冷眼瞧着方寸大乱的陈宜中,看他在朝堂举措失当。
我在行险,便如施一石二鸟之计攻取镇江和太平一般的行险。
我告诉太后和陈宜中,主议为国之上策,现在却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第三十七章 不与为谋 (3)[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