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日西坠,火烧云染得半边天一片血红,已到白虎堂会议后的第二日傍晚。
受太后之命,我领着宜中丞相、秀王、张世杰、三省六部主脑,枢密院诸公,以及旗下各将,浩浩荡荡赶到北郊兵营。
胡应炎的两千铁骑,一万步卒,已作好迎接准备,这都是他自军中精选出来的悍卒,一个个体建如熊,神色彪悍,擒戈攥枪,在数百面红旗里站成六个方队。
见我的马队从官道出现,飞腾腾临了兵营,一个执腥红大旗的司令校官将旗帜使力晃动,十八门北洋新送来的火炮齐声怒放,连响九声,撼得大地簌簌发抖,一万两千名将士同时呐喊:“武”,手中刀枪剑戟,敲击巨盾,节奏明显的“嘭嘭”之声,沉闷地响遏行云。
胡应炎纵马过来,疾风把他一袭朱红大氅带得云一般飘荡,来了身边,举手按住胸前明甲,高声叫道:“请骠骑大将军检阅。”
我点点头,滚身下马,让陈宜中、秀王、张世杰走在前首,又请了众人往操练台而去。待站定,吩咐胡应炎:“开始吧,着你下令。”
胡应炎单膝跪地,虎目炯炯,答令声响若洪钟:“得大将军令。”倏地站起,几大步跨去台前,一把夺过司令校官的大旗,亮声叫道:“丞相率朝庭各部点检开始,诸将用命—啊”话音一落,那面大旗如刀势般划下,猎猎作响。
巨响声猝不及防地传上操练台,从此后震耳欲聋,不绝于时。
将士们呐喊着整队演练,黄沙突然间开始翻滚,在连天黄沙中,六个方队时而纵击,时而横攻,两千铁骑闪电一样在黄沙和无数人影里驰骋,各色旗帜鲜明,将士在旗帜带领下左冲右突,戈矛相击火光四溅,炮声阵阵硝烟弥漫,一派刀光剑影杀气腾腾景象。
偶有演练中负伤的士兵倒下,立即被凌空抛出战阵,啪一声跌到地面,扑出大团黄沙,摔得面目流血。专管收容的随军医师上前抬起来,送往救护大帐中。
骑兵方阵时见骑士掉下马背,有不小心的,甫一落马躲避不及,遭往来厮杀的万马千军冲撞,躺倒地上发出忍耐不住的惨叫。但战阵内无人敢救援他,只管执行自己的作战命令。当医师进去寻着了他,那名倒霉的士兵也许早就咽了气。
我的军令便如此森严肃杀,演练成了真刀实枪的战斗。战士在流血,战马跌倒,一万多人不要命似的冲锋,仿佛对面的人当真成为自己的生死敌人,毫不留情,用包了布的枪头恶狠狠刺去,用去了刃的战刀拼力砍下。可即使枪头包布,战刀去刃,箭矢断头,诸种武器到了身上,仍然痛得钻心。
陈宜中和大臣们看得惊心动魄,双眼圆瞪,死死盯紧黄沙漫天的操练场。秀王早晓得我百战百胜杀人如麻,却怎么也和在临安见到的,温文尔雅的徐子清对不上号。那双虎目直视过来,眸子里充满敬佩,也许他直到此时才知道传闻不假,实打实地见了我的颜色。
我坐在他身侧,遇着他的目光,便低声说道:“平时多流血,战时不送命。所以我要求将士平素多加操练,且要真刀实枪地干。此时他们身上带些伤受些痛,与鞑子交战中便能保住性命。”
陈宜中在旁边也听见了,却在发怔,目瞪口呆望着炮火轰鸣、惨叫不断的战场。于这时,胡应炎扔掉手中血红大旗,换上一面黑色旗帜,左右交叉晃动,便见场中阵势大乱,刚才还整队冲锋的方阵突然乱蓬蓬一团,分成上千支小队,突入到对方阵式中。整个战场犬牙交错,浮土扬尘黄沙冲天中,再分不清你我。
陈宜中侧过身子,指着战场里一支五百人左右,由一名银盔红甲将军带着飚飞突进的骑兵队,哑着嗓门问我:“此部冲入对方阵内,五进五出,自己毫发无伤,却扰得敌人阵式大乱。领兵将军厉害,他是谁?”
放眼望去,往来冲突的乱阵中,那只骑兵队飘忽不定,让对方难以捕捉,而自己的每一次飚突,则将对方冲得一阵摇晃。领队将军高举一柄厚实沉重的宝剑,剑锋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那道光芒指向哪里,骑兵队便冲向哪里。
那柄宝剑正是曾渊子贿赂我的‘太阿剑。我一笑,回陈宜中:“那是个孩子,今年刚满十六岁,叫萧吟。他的骑兵采取游击战术,利用战马速度,让敌逮不住他,他却能寻敌空档,趁虚冲锋。”
陈宜中从座椅上探出身,皱眉望去,目光紧随那道银盔红甲的身影:“萧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又叹息道:“唉,英雄出少年啊。看着他,就象看见初升朝阳,那么锋芒毕露,那么锐利。”
张世杰是老军爷,战斗场面看得多了,自不会象陈宜中那样心潮澎湃,睁大眼睛看着演练场,一边赞道:“徐将军名不虚传,治军严整,极有法度。便操演也这般杀气腾腾,老夫不说自己从没做到,这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做到了。”
说话间,胡应炎又换了黄色旗帜,摇晃几下,阵式又大变。各部收回散乱小队,组成圆形圈子,外围的全是一张张巨盾,建立临时的防御墙,盾墙之后,士兵手持达三米之长的利枪锐戈,从盾墙空隙支出去,整个圆形阵便象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同时还有火枪兵躲在盾后,以盾牌作掩护,射出弹丸。再后,一匹匹战马横排成列,竖起钢刀枕戈待旦。骑兵之后,又是步兵,步兵之后,一千八百名弓弩手斜举三百石的硬矢,朝空中发射一支支作弧线飞行的箭矢。
“万一我军受敌冲锋,阵形被分割而破碎,便结此阵稳定局势,整顿战场秩序以图再战。”飞矢、弹丸,呐喊,在四处震荡,我一边为在场诸公作介绍,一边回头扫他们一眼。
所有人都呆了场中阵式看起来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一万两千名将士斗志昂扬,身手敏捷,熟练地变化着阵式,一时他攻我守,一时他守我攻,杀声震天,凛冽的战意传上操演台,弥漫在每个人身边。
胡应炎黑脸如铁,粗壮身子如塔一般挺立台前。眼见着场内其中一方已显败象,退去操演场角落,便扔了旗帜,折返身走到一面大锣之下,抡起锣锤敲击,“咣咣”巨响传出,台子下的队伍战斗渐止,人影穿梭迅速归队,很快便恢复了六个整齐的方阵。
陈宜中欠声微笑,向诸公说道:“咱们下去瞧瞧,与将士们见个面吧。”得他之议,一伙人下到场中,横越这一片由人组成的钢铁之林。
陈宜中当先而行,路过萧吟身边时停下来,仰首望着马背上十六岁的年青将领。只见他穿戴着严整的盔甲,操练两个时辰,一身披挂仍然一丝不乱,热得大汗淋漓,汗珠子雨点一样滴去地面。便笑道:“好小伙子,严峻威武,以后定是国家干城。此时操演结束,宽一宽衣,卸了衣甲休息一下吧,别热得中暑了。”
萧吟右手按刀,左手虚按胸口,躬身道谢:“多谢丞相大人关心。”却不脱衣。
陈宜中愣了一愣,看一圈其他将士,笑道:“都宽宽衣,都休息一下。”将士们仍没一点动静,似乎都没听见他说的话。
我跟在后面,说道:“丞相有旨,大伙儿卸甲休息片刻。”一万两千名将士方才轰然应命,忙不迭地后退两步,解甲宽衣,敞开汗淋淋的结实胸膛。
文天祥低声一笑,赞道:“骠骑将军威风。”言语间充满真情实意的佩服。
张世杰咳声嗽,秀王却请宜中丞相走得快些,陆秀夫笑道:“将军确实带的好兵,将令如山,全军上下尽信一人。”
侍从郎中张坚、何梦桂,受太后之命参与检阅的两浙转运使许自,发出小声惊叹,曾渊子对户部尚书赵晋赞道:“瞧瞧你家好将军带的好队伍。”而工部侍郎倪晋问他的主官赵与可:“大人,建康的队伍也如此严整么?”得到肯定答复,叹道:“如此军队安得不胜。”
金履祥弟子许谦入兵部当了签事,低声笑道:“侍郎大人,军队严整,我等建康来的文官也不差吧。”一干人便在身后呵呵轻笑。
兵部尚书刘伯声突然说道:“建康来的文官武将确实比朝庭百官都强,呵呵,强上许多啊。”
陈宜中拍拍下马站于面前的萧吟,笑一笑,扭头就走。
几十员大臣出了营门,我向大营挥挥手,身后立刻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呼喊:“送丞相”
声音震荡着升上半空,陈宜中等人纵马去得远了。我才折回马头,往营中大帐走去,边走边吩咐:“召集将领议事。”胡应炎应一声跑开去。
我又问苏墨:“眉儿姑娘来了吗?”苏墨点点头。
“叫她去大帐服
第四十四章 舍得[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