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仔细打量,原来斯文儒雅的陈家大少爷,却早已被战场的风沙磨老了脸庞。
陈昭长出皱纹的眼睛里慢慢溢出愤怒,他看着我陈旧的布袍子,粗陋的黑布单裤,还有久居幽宫而变得消沉的神色,他突然变得非常愤怒:“狗朝庭,看把您折磨成什么样子……”
落落站在高台的角落咳嗽,风刮起她的罗裙,裙摆云一样的飘,那道娇小的人影也在飘,仿佛云上的窈窕的仙子。
陈昭直到这时才发现高台之上还有另一人,眸子中的愤怒立即显出惊疑,看看落落,又看看我,昔日白皙的双手而今战火燎黑的铁拳忽地握紧,问道:“子清大哥,她是狗朝庭派来监视您的奸细么?”
陈昭随胡应炎出征在外,不识得落落,我笑着回答:“不是,落落救过我的命。”
“哦,落落!”好奇怪的名字。陈昭将认将疑,上下看一回落落。
我笑而不答,接着他的手往躺椅那里走去,一边对落落说:“这是陈昭大哥,他在胡应炎帐下为将,远征河北河南大半年了,你是肯定认不得他的。”
落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笑着说道:“不见其面久闻其名!陈大将军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哪有不认得的理儿。”远远的对陈昭矮身道福,又说:“陈将军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而来,定是要和徐子清谈要事的了,我回避吧。”
“不用不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回避作什么。倒杯茶吧,给陈昭喝,你过来和我们坐。”拉陈昭坐下,我问他:“局面如何?”
陈昭看看落落,嘴张了又闭,又看看落落,终于说道:“按您吩咐,胡应炎领着我们不与鞑子打硬仗,遇着他们的主力,能避则避,不能避则逃。一有机会便攻城掠池,攻得进就烧他娘的片草不生,攻不进就横扫千乡百镇。总之,我们两万人扰得大都附近没个安生,甚至时不时的越过八达龄吓一吓忽必烈,呵呵,忽必烈只怕夜夜合不了眼。”
我嗯一声,接过落落倒的茶递给陈昭。
陈昭又说:“这一个月以来,鞑子恐怕动了真怒,调八万人马前堵后追,又在我们可能经过之地坚壁清野,断绝我军后勤之取给,您说的以战养战之法已很难行得通。”
“还能坚持下去吗?”我问。
“能。我走之前,胡大哥率军退往山东,梁山泊一带即将秋收。胡应炎趁这空闲,派我回来看看您。北上的兄弟们很久没有您的消息了,一个个担惊受怕,实在是想念得紧。”陈昭瞅一眼落落,停顿了一下。
落落有些恼怒,俏眉皱起来,对我说道:“真是不方便么,那我不听就是了。徐子清,你们聊,我这小女子听不得你们男子汉的军国大事。”
陈昭偏着脑袋瞅她,突然问道:“姑娘,你是怎么救我家将军的?”
落落越发生气,皱起的眉头竖起来,高声叫道:“徐子清自个儿说我是他救命恩人,你不相信就不相信了,凭什么要问我,我说了又你相信么?哼,还以为你陈昭是多大的英雄,连你家将军的话都不相信,原来是个鸡肚小肠的小人。要问,你问徐子清去,本姑娘才懒得答你。一眼一眼的瞅,以为我做贼呢?真好笑,救徐子清倒做错了,还把自己弄成了贼。”说着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充满了泪水,盈盈欲滴,随时都会掉下来,看上去,她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么一来弄得陈昭一个大红脸,忙对我说道:“子清大哥,我不是不相信你;姑娘快坐,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哎呀,我接着说就是了。”
他不敢再招惹落落,扭回头对我说道:“我回建康之时得知,忽必烈先是派郭侃两万人马援襄樊,在我离开时再调高丽兵三万,蒙古骑兵两万,共五万大军援襄樊。嘿嘿,他叫他的孙子德申嫁李家大小姐……”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咳咳,怎么前后派七万人前去襄樊呢?这可不象和亲的样儿。按胡应炎、尹玉和我的想法,多半他准备撕毁和约,企图攻破吕大帅和秀王、张世杰大营,再度南下。连杨二那蠢货都这样推测。我们东逃西窜的死缠烂打,看来是获得成功了,忽必烈明显显的恼羞成怒了。”
接着,他说出一句让落落困惑不解的话:“子清大哥,忽必烈撕毁和约,您就可以脱困了,狗朝庭必得启用您。”
落落追问道:“凭什么朝庭就得必须启徐子清?”
陈昭是不敢惹落落了,利索地答道:“姑娘你想啊,这天下有谁可以对鞑子百战百胜,杀得鞑子落花流水的?是谁让伯顏、阿术、阿里海牙闻名之下退避三舍的?嘿嘿,只要鞑子攻破襄樊,击败扎于襄樊南方的吕文焕、秀王、张世杰,我敢拿人头打赌,朝庭会哭着闹着的求子清大哥出山,救救这个破破烂烂的天下。”
落落望着陈昭怔怔出神,不再说话。当她明白过来后,小小的身子居然打了个寒颤。
伯顏与阿术等鞑子大将盘踞襄樊,有三支宋军围住他们。鞑子缩于城内,那三支大宋的军队则占据襄樊陆路要道以及水路,让伯顏的军队哪里也不能去。是什么的军队可以围困曾经不可一世的伯顏?当然是整个大宋能够抽调的所有的精兵。
但是,如果大宋倾全天下之力调来的精兵在襄樊死伤殆尽呢?后果绝对比贾似道的芜湖之战严重一百倍。落落也敢拿人头打赌,那个严重的后果便是:朝庭,再也拿不出可以与元决战的兵力了。
这个时候,徐子清,大宋军队以为的军神,即便朝庭有一万个不情愿,只怕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而那时,他的复起,必成定局。如此,徐子清的权势,又只怕比他最显赫的时候更为强大,也许强大到能做他想要做的一切事情,比如让老太后退位,不得干预朝政。
假如老太后退位,那皇帝岂不是成了他的傀儡?徐子清还是帝师啊,辅佐皇帝,这对他来说明正言顺。
我端起落落刚沏的茶喝一口,目光随意摇晃,却发现落落细碎的贝牙忽地咬紧,小脸蛋通红,显出一种分明是惶恐的神情。
“落落,你怎么了?”我很诧异,举手去摸她的额头。
落落一偏脑袋,让过我的手,风吹乱了她的鬓角,便去理顺散乱的发丝,纤细的小手有些抖,居然扯下几根头发。疼痛让落落轻呼一声,却一激灵,突然想到:可—以—杀—了—徐—子—清。
陈昭学着我喝口茶,笑着说:“不说鞑子,落落你看,子清大哥身边可有一名看守他的士兵?连鞑子都怕的人,军中兄弟有不敬重他的么?嘿嘿,所以啊,鞑子的胜利,就是子清大哥的胜利,奇怪么,敌人和敌人的命运居然捆到了一块儿。哈哈哈,只不过朝庭成了惟一的倒霉者者。”
“朝庭可以杀了我。”我说,又对落落说;“你是不是病了?高台风大,回去休息吧。”
落落摇着头,端来茶杯,一双小手就象捂住冬天的暖瓶一样就不放下。
我越发觉得奇怪,落落今天的举动与往常迥然不同,也没多想,对陈昭说道:“你分析得有道理,却不尽然。只要朝庭杀了我,你和胡应炎能不撤军回建康么,萧吟能不从重庆回来么?不回来也行,率几万人流荡于外,朝庭追杀你,鞑子追杀,那是真正成了流寇。”
落落突然说道:“胡应炎和萧吟迫于形势只能回军,和亲的绊脚石没了,朝庭与忽必烈便能成功和亲。”
我应声道:“落落说得对,我的生死其实仍然在两可之间。”看看热得额头冒出汗的落落,不由赞道:“好姑娘,不错啊,深刻!”
陈昭大急,叫道:“既然这样,子清大哥,你派苏墨叫我们分兵两路的用意又为何?要依我看,只怕大哥您死的成分占多。”
落落也奇怪地看着我。
我又把身子塞进巨大的躺椅里,虽然躺椅陈旧,做工却精细,椅背与椅靠做得恰到好处,整个身子躺得满满的,惬意得很。
躺椅悠然地摇晃,身边又有归来的故人,行宫外的青山绿水染得大地一片翠绿,忽然间心情好了起来,便漫声说道:“花开花谢,都是自然的事……”
陈昭显然被我和落落的分析弄得慌了神,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意思?”
落落擦把额头上的汗,两颊上的红晕消下去了一点,回答陈昭:“他是说,顺其自然。”
第十九章 花开花谢都是自然的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