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脚边。
耳边爱妾的尖叫声传来,这一刻却变得何其遥远,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蒙上薄纱,朦朦胧胧,听不分明。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打了个激灵,内心早已焦急咆哮催促自己躲闪,但他养尊处优多时的身体却跟不上反应,直到胸口传来冰寒刺骨的剧痛。
尉迟金乌的视线被漫天血红覆盖。
原来一个人从生到死,是如此之快。
这是他倒下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大雪纷飞,足以覆盖世间一切污秽。
然而也仅仅是暂时遮掩,一旦云开雪霁,秽物又会重新露出。
有些人间丑恶,却连鹅毛大雪也无法盖住。
干涸的血变黑,混在雪块之中,乍看像从积雪里冒出来的石头。
死去多时的马匹倒卧在地上,边上马车翻倒,几个脑袋被半埋在雪中,眼看已是气绝多时。
马蹄声由远及近。
十数骑浩浩荡荡,自雪中疾驰而来,马蹄踢出的冰雾与雪花混杂纷飞,氤氲出团团朦胧烟气。
为首之人一身黑貂裘衣,将脑袋遮得密密实实,唯有衣袍灌风扬起,猎猎作响。
后面十多人裹得更加严实,连袖口都扎得紧紧,无人愿意将肌肤暴露在这恼人的风雪中。
他们似乎早已预见眼前这场变故的发生,非但没有表现惊诧恐惧,反倒纷纷下马上前,弯腰察看。
一具尸体倒卧雪上,后背被积雪覆盖大半,只露出一截几乎与冰雪同色的脖颈,一道伤口从咽喉处延伸到后颈,皮肉外放,深可见骨,几乎把脖子切开一半,可见杀人者之用力。
一只掩在黑貂裘衣下的手伸过来。
这手白皙修长,被薄薄皮肉裹着的骨节既不显嶙峋,亦不臃肿,恰到好处,如亭亭舒展的玉竹,无须做什么花俏举动,便已令人不由自主将视线停驻于上头。这样的一双手,非出身人间极致的富贵,是绝养不出来的。
但手的主人却不避污秽,抓起一把沾血的冰雪揉搓片刻,旋即松开,残雪从指间簌簌落下,沾在衣角皮毛上流连不去。
男人低头一看,眉头微微拧起。
旁边的捕役正愁没机会巴结这位从京城过来的大人物,见状忙掏出一条干净帕子,堆着笑上前。
“小人这儿有帕子,您——”
话未说完,便见对方将整件貂毛氅衣除下,直接往后一抛!
在捕役小吏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男人的大氅被他身后的年轻人接住。
裴惊蛰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郎君……”
“拿着。”男人淡道。
没了大氅遮挡,他的衣袍直接暴露在风雪之中,玉冠白衣,广袖狂舞。
旁人看着都觉得牙齿上下打颤,男人却面色不改,弯腰低头,继续去看那具尸体。
但他的志在必得,却被一只手,全盘打乱了。
刺客微微睁大眼,看着这只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手。
这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甲修得整齐,骨相完好,皮肉均匀,换作平日,刺客大概要将这只手剁下来,用特殊方子保存新鲜,欣赏上个三五日再丢弃。
但现在,他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因为这只手已化为催命的阎罗,两指若拈花提笔,举重若轻,铮的一下,长剑微荡,原可切金碎玉的剑锋,便已断为两截!
刺客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但他反应极快,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早已练就闻知危险的敏锐嗅觉,当下生生往后腾挪,避开了随之而来的一掌。
但这只是刚开始,对方一身白衣翻腾,紧追不舍,单凭一双手,居然就与刺客手中断剑打了个不相上下,两人身影交错,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招式,但周身真气激荡,许多人被刮倒在地,纷纷惊叫四散。
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庭院,几乎瞬间就跑光了人,剩下几个道童,也都躲在柱子后面,崔观主似乎吓傻了,依旧跌坐在蒲垫上一动不动。
只一照面,刺客就知道,他绝对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刺客咬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他将断剑朝对方掷去,用上了十成功力,起码能拖住对方几个呼吸的工夫,为自己争取时间。
这点时间来不及让自己逃跑,所以刺客选择回身扑向铺垫上的人。
他去势极快,几乎化为一道黑影,须臾即至。
崔观主微微睁大眼,双手按住地上,似乎想起身,但撑了一下,身体因恐惧过甚,没能往旁边躲开,而这时刺客的掌风已经到了面前!
“你这叛徒,今日定要你不得好死!”
不知是受掌风一激,还是被这句疾言厉色的话吓住,崔观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还咳嗽出声。
眼看他就要立毙当场,刺客的身形生生一顿,整个人静止不动,面部狰狞扭曲。
刺客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截断剑,那沾血闪烁的反光仿佛无形嘲讽,令他死不瞑目。
轻轻一脚撩起,刺客的尸体就被掀到旁边过道,但凤霄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最终还是往旁边绕开,来到惊魂未定的崔观主面前。
“你就是崔不去?”
他居高临下,背光而立,看着对方,眼神如同审视犯人。
道童总算反应过来,撞撞跌跌跑出来。
崔不去咳嗽几声,借着道童的搀扶起身站定,整整衣袍,与对方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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