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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烂水缸火炉[2/2页]

谁都会变老 蕾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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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与宜荷一同揉面、上笼。老耿喜欢一边干活儿一边叼支烟,左眼被烟一熏常常半闭着,只留右眼盯着手里的面团,大约如此才会目力有限,他常常顾忌不到嘴里的纸烟,烟灰老长了也不记得磕,宜荷便不时提醒他:耿师傅,你的烟灰又长了。那老头儿听了腾出一只手将烟灰往地下一弹,轻描淡写地说:啊—没有事儿—没有事儿,我怎么会把烟灰落进面里呢!落不进去——落不进去——
      可是老耿这样说着他的烟灰照旧不记的磕,宜荷因此总担着心,又不好老说,后来她干脆在老耿来之前把馒头赶着都蒸上,老耿这下可乐得清闲。连老常也羡慕他了。
      食堂里每天开两顿饭,早饭和午饭。收拾完早餐两个老头儿回家,待到十点钟再来,宜荷却不回,这段时间她就在厨房里做些针线活儿,直等到午饭过后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给全家人做一顿像样的晚饭,那是一天里最温馨的时光。
      白天两个孩子则由安怡民来照顾,他对两个女儿都呵护有加。早上他用玉面米调成糊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婴儿。玉米面糊糊要熬得不稀不稠才像奶水,温度也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婴儿大约对这个父亲很满意,吃上几口便对着他秀上一个甜甜的微笑。大一点的孩子已经会自己用勺子吃饭了,安怪民给她吃和自己一样的饭。她有时吃着吃着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摇摇摆摆地将勺子送到妹妹嘴边,让做父亲的看着忍俊不禁。午餐安怡民为他们煮小米粥或者拌汤喝,等孩子们吃饱他就躺下来和她们睡上一个下午觉,一觉醒来宜荷也该下班了。
      日子在两个孩子日复一日的变化中慢慢消逝,很快连婴儿也开始牙牙学语了。吴氏有时会来住几天,帮着他们带带孩子。解放后政府严打吸毒贩毒,又兼有沈双山的恩威并用吴氏慢慢戒掉了毒瘾,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她是一个非常和蔼的老太太,然而在对待两个外孙的态度上却不免有些偏执,对老大特别偏爱,对老二却不闻不问。人类的许多情感都有这样先入为主的特点。吴氏为大外孙起了一个小名儿叫赖女,她说小孩子名字起的越赖长大才能越好。但这个名字却只有她叫,宜荷和安怡民不这么叫,他们叫她荟玉。与吴氏一样小荟玉也很依恋她的外婆,连睡觉都喜欢与外婆筒在一个被窝里。对奶奶她却没有什么印象,唯一一点模糊的印象也是后来从大人的闲聊中拼凑出来的。奶奶得痨病去世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不久,郑木匠重新娶了老婆,他们一家就搬了出来。
      他们现在住在桥头街。这是一个大杂院,因为住的人家较多所以显得特别凌乱。院子里各家各户的门前都堆满了杂物,横七竖八的晾衣绳上尿布、衣物每天都挂得满满当当,似乎哪家不挂出几件就会吃亏似的。人一多声音也嘈杂,谁家擤个鼻涕咳嗽一声满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谁家进来个人也会误以为是进了自己家。安怡民的家位于东面第三间,刚搬来的时候可谓家徒四壁。那时他们只带出了两卷铺盖,别的东西郑木匠没说他也没要,他后来想若是拿了他反而会生自己的气。现在屋子里除了铺盖又多了三样东西:一只放杂物的木箱,一个一尺多高的柜子和一只闹钟。木箱和木柜是安怡民自己割的,闹钟则算是一件奢侈品了,那是安怡民用自己偷偷赚来的钱买的(直至买下闹钟事情才败露,安怡民承认了哄孩子睡觉后自己替邻居打柜子的事实)。自从有个这只闹钟宜荷再也没有因为怕迟到而晚上睡不踏实过,她嘴上责怪丈夫心里却爱如珍宝,将它摆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也就是那只立柜上面。这三件物品宜荷多年后仍一直珍藏在身边,因为那是他们最先置下的家当。一个新的家族的根从这时开始萌芽了。
      除此三件之外还有一件不得不提一下,因为这件东西虽然搁在外面但毕竟也算这家里的一分子,这是一只火炉,一只用水缸改造成的火炉。当初租房子时安怡民光图着房租便宜竟没有发现屋子里没有炕火,这样吃饭取暖便成了一个大问题。宜荷原打算买一只火炉,她已经到电影院那条街上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可每回去了都下不了决心。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安怡民却意外发现了一只丢弃在角落里的烂水缸,他看着它琢磨了一下午最后决定搬回来自行改造。水缸的下部是炉膛,他用砖在里面砌成一个灶室,又在上面用铁皮固定一个炉盘,一个结实耐用的火炉就造好了。这个火炉他们一直用了三年,直到有一天缸壁破裂才将它换掉。而那时他们已度过了那段偷吃马料的岁月。
      安怡民终于上班了,他对闲置在家的日子厌恶透了顶,然而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无能为力。人类终其一生都在控制,可是大多数的人既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到最后只能把自己交到医生的手上,然而人类还是在不竭地努力,希望能控制自己控制别人甚至控制整个世界。不管怎么说安怡民为自己又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而高兴。
      安怡民一上班宜荷就将两个孩子送到了自己单位里的幼儿园。有一天工地上加班,上面通知食堂晚上要预备晚饭,宜荷将两个女儿接回厨房便去灶上忙碌了。今晚她要炸油条。食堂每星期改善一次伙食,今晚因为是加班所以破例多炸一回。谁想她刚炸好一小盆儿老耿和老常就用旧报纸都包走了,宜荷心里那个气呀,整个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忙碌。她站在火前挥汗如雨,两个老头儿却闲得打哈欠,好像厨房里的事与他们毫无相干。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除了吃还能干什么?两个废物!
      她一边炸着油条一边在心里暗骂,他们拿了多少回油条她就在心里骂了多少次,等到一口气将面炸完她才想起了两个女儿,准备叫她们吃晚饭,可是厨房里哪里有她们的影子?她刚刚从火上下来脸有点发烫脑子有点发糊,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她还见她们拿着炭块在地上画方格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她不禁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恼不已。将厨房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儿,连柜子里面都找了,没有,整个工地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宜荷蒙了!刚才的那些闲气早被吓到了九霄云外。她摇摇头,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事还难以置信,她又想起两个孩子可能去了幼儿园,可是幼儿园大门紧锁。这下她的心剧烈地发起慌来,站在工地上不住地搓着两只油手。眼前的工地上静悄悄的,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了,但那些杂乱无章的砖瓦水泥还是让她看着心烦意乱。这是往哪里跑呢?莫不是跑到外面去了?这时她却听见后面有人喊她,一回头是安怡民,原来安怡民并不知道她加班,见她们母女这会儿还没回家就出来接了。
      一见到安怡民宜荷稍稍有了一点主心骨,两人商议决定沿着厂门东西的路分头找。往东是回家的路,安怡民叫宜荷去,自己往西边找去。等他们再次在厂门口汇合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夫妻俩既疲惫又焦灼,他们都寄希望于对方,然而见面才发现他们的希望双双落空。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地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安怡民叹口气,这两个孩子能跑到哪儿去呢?不行咱们就报案吧。
      他们来到离修缮队最近的派出所,一路上许多好的和坏的推测在他们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都怪我尽顾着炸油条怎么没多看她们两眼!宜荷又忍不住自怨自艾。
      哎!别说了,一会儿报了案求警察想想办法吧。我就不信了两个小孩子能跑多远?找不见她俩今天晚上我就在这街上转,找遍整个太原城我也要把她俩找见!
      说着话时他们已进了派出所的大门,一串熟悉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让他们以为是产生了幻觉。推门而入,没错,值班室的凳子上两个小姑娘正坐在那儿听民警叔叔讲故事,一边听一边咯咯地笑……
      原来姐妹俩在厨房里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一片水洼。刚刚下过雨,水洼里的水很满,荟玉对妹妹说那就是海。她们原本只是想在“海”边玩一会儿,不想这时却飞来两只大蜻蜓,那蜻蜓擦着水面时而低飞,时而又扶摇直上,在院子里兜圈圈。姐妹俩看着入了迷,也追着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哼着幼儿园老师新教的一首歌。等她们跑得满头大汗停下来时来才发现周围已是一片陌生,她们找不到水洼更找不到妈妈……当老二的总是有资格撒娇,桂玉忽然哭起来,妈妈——
      荟玉看着妹妹知道自己闯了祸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个民警发现了她们,把她们带回了派出所。
      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宜荷因过度惊惧而憋红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她跑过来紧紧抱着她们:找不到你们可怎么办呀?你们两个真是吓死妈妈了,饿了吧?走,回去妈妈给你们吃炸油条!

第十五章 烂水缸火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