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时,就开始躁动的心绪也慢慢一点点归于平静。那群质朴的热血男儿们,虽然不是第一此随同临风共赴沙场险境,但无论多少回,当临风面对那一张张刚毅面容时,仍旧禁不住的热血澎湃,思绪如潮。而这一次,又要他们远赴杀敌,战事注定惨烈,这群大同的男儿们虽有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但战场无情,杀伐几人归,这一次,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妇孺老人将痛失他们的至亲。临风日间的豪迈之情似也随这无边夜色渐沉,转而变作一份悲怆苍凉之意。醉卧杀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这连绵烽烟战事,望来也如此刻夜色,无穷尽!要到何日,方可见昔日盛世太平,江南十里织锦,蔷薇开、春酒熟,这样的美景又要多少男儿的热血换得,又要待到何日才能重现?
似是感觉到临风所虑,彩婷更紧的贴近临风的身体。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虏获了她的心,早些时候的惊才绝艳的仰慕之情,早在经年残酷战事中,转而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珍惜。对于女子谁不望自己的丈夫能平平安安,无惊无险。只是临风却是不一样的,命定的入了北地无边战图,命定的置身狼烟萧瑟处的男人,临风是别人眼中的将军也好,是众将眼中的统帅也罢,于她郭彩婷一人却只是依伴终身的夫婿。古有语“悔叫夫婿觅封侯”,这乱世中就连最最平淡的相守相依,也注定成了一份难得的奢侈。
彩婷的举止向来是端凝沉稳的。像今天这样的举动,临风既觉惊奇又觉辛酸。许是真的吓到她了。中午点兵的时候,三个丫头都在远远的观望。彩婷只言未发,轻纱笼着的面容看不出波澜,只有那双秋水双眸中藏也藏不住的不安与隐忧。是啊,有哪次临风出征前,彩婷是安心的呢?只是彩婷实在太聪慧了,从不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而让临风分心。临风心中柔情一动,转过身,彩婷清丽的面容在月光下,美得有如天上的谪仙临尘。临风的手指无限怜惜的轻抚着手下精致的容颜,如玉般的面颊瞬间被染上一绯氤氲。“放心!”低低的耳语后,临风不禁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这温柔的、保证似的一吻,彩婷的脸更红了,心却出奇的安定了下来。
甜蜜的气氛中,临风和彩婷静静相拥,各自珍惜着大战前这片刻的安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了,木大哥,楚家庄送来的三十架‘火蝗已经准备妥当,并且作了根据能工巧匠的意见经过改良,配合特别制造的战车,威力足胜以前倍余。”彩婷想到什么似的,虽是不舍却仍旧一语惊破沉寂,看到临风惊喜的神情后,笑笑又说:“木大哥,彩婷给它们起了个新名字,叫‘火凰!浴火的凤凰,如何?”
“太好了!”临风赞叹一声,凤凰盘涅,浴火重生。只是希望明日的一场燎原之火,也能为目前陡然逆转的不利形势,带来一片新的生机……
出战当晚,临风早早就下令全城宵禁,如此出奇谋险中求胜之策,自是不宜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方入了夜,大同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向来热闹的大同南北街市,也无人踪。临风一行万人军队行来,动静甚微,马蹄事先就做了特殊处理,缠上了厚厚的葛布,众军士也是遍身乌衣玄甲,整支队伍在夜幕下潜行,整然有序,速度惊人。瞧来就像是一支神鬼之师,若夜色中的一条黑色蛟龙。其威俨然,其势亦俨然!
“传令下去,再叫他们确认自己的马是否已经戴上马嚼,而自己是否都已经在嘴里含上竹签,届时到达后假如有一丢失,立斩!”一上了战场,只在一时片刻间,临风的气势已经陡然改变。没有了往日的铁血柔情,没有了往日的放荡不羁;有的,只是一股凛然不可冒放的王霸之气。
临风刚刚再次下达的命令,“人含枚、马结环”,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军队在行军时,不因喧哗而泄露了行踪而采取的措施罢了。
“是,将军!”现在站在临风马下侧,听候临风差遣的,可不就是那个昨日卤莽的火烈吗?本来,按照临风的说法,火烈的头现在是先放在他身上的。可另一方面,要知道,临风这一次回来,可是像恩达,逞扈这样的大将都没有带的;现在刚好出现一个让他看着顺眼的,就先用上吧!——看起来这个火烈日后的仕途,可能也就在临风这一念之间了。
“运气不错啊,木将军!”就在这时,静静的看着沉默了半个晚上的临风吩咐完这一切的库赖,忽然发出赞叹声。
“哥翰族长?”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今晚除了要跟在自己身边的无双外,唯一一个自己不能硬性要求不要来送别的人,哥翰库赖。
“我是说这个叫火烈的小卒!”库赖的神情也依旧很沉稳,和临风一样,半点也看不出大战将至的气氛,“浓眉大眼,证明他是耿直之辈,一旦效忠就不会逆反;虎背熊腰,证明他勇武过人,将来可以冲锋陷阵;再依照他在点兵场上那不为权势折腰,和后来肯为将军的气概而屈膝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是个肯于认错的汉子,这样的人也最容易接受意见,学习东西也就最快!我想,用不了多久,木将军你手底下就会再多出一个能争善战的将领了。这样的将领作为属下最可以托付大任,所以我才感叹,将军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哦?那么我就先谢谢族长的吉言了!”莞尔一笑,临风一点也不把库赖的话放在心上,或许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后证明了库赖的话,他才会惊叹库赖的相人之术,“不过,说起来!哥翰族长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次的史思名的十万大军啊!”
“我为什么要担心?还是木将军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假如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会重新考虑和将军你,结盟的事情!”
“哈哈,有趣,我不会让你哥翰族长你失望的。史思明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正在狂奔的脱缰野马罢了,表面上看起来气势如鸿,一往无前的样子,实际上,只要有一片数叶在它眼前下落,它就会立即吓的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了!”
“哈哈,这个比喻我喜欢,毕竟当初我和西突厥最大的一场决定性战役‘阔蓝田大战,也是这么过来的!好吧,那么我就把我突厥五千骑兵托付给将军你了,告辞!”说完,库赖也不去再和自己的带来的亲兵们多吩咐一声,直接就策马回程。
看着库赖远去的背影,临风也只有在嘴边留下一串苦笑了。——大话是说出去了,可结果么,他心里可没底;而且,就库赖而言,做为堂堂突厥一族之长,他也绝对没有亲自出阵帮助临风的意思,单纯做为一个盟友而言,出兵出马,这也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这一战打胜了,这是理所当然,是作为盟友的临风方该表现出来的能力,会使得哥翰库赖对这个同盟协定更有信心;而若战败了,那么也就只能证明库赖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他可以立即由静边离开大同,放弃临风这个盟友。——对于已经仁至义尽后、一向遵守盟约的北突厥而言,这并不属于是背信弃义!
“怎么样,已经调度准备妥当了吗?”想清楚了这些因素,头痛之下,临风下意识的也不去看身边是否还有人在,随意就问了这一句。
“差不多了,将军,我们可以随时出发了!”一个娇美中又不失刚强的柔弱女声,却在这肃杀的出阵前,响起在临风耳边,是无双!
“那么立即传令下去出阵吧!”
这一次,就如早前所说,临风用自己难得动用的威仪,彩婷也好,秀青也好,郭衡也好,陆常信也好,韩封城也好,柳如烟也好,一个一个的,除了该来的,责令所有人都不准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眼前!因为这样会使得他因为伤感而分心……
“可是,木大哥!”无双没有按照临风的话立即去办,而是出言提醒到,“本来在宣布点兵之后,其实木大哥你是完全有时间去见公主一面并接受所有该得的功勋的,而现在的真正的情况却是一面也没有见到她们,连现在我们出阵,都没有打过招呼,这样真的好吗?”
“无所谓!”临风对于无双的顾虑,一点都不在意,“反正对于朝廷而言,那只是为了取得大义的名分罢了。有了这个名分后,无论我是什么头衔,也无论我是什么出身,我都可以出兵攻打安禄山,所以现在有没有见过公主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我需要的是一场巨大胜利!——譬如,击溃史思明!”
“无双明白了!”
“好了,传令下去,出兵!”
一下子就随着命令而沸腾起来,两旁的街道上,住户临街的窗口,里头点点灯火依稀,窗纸上妇人孩子的倒影清晰可见。忽然一扇窗户打开了,开窗的是名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手中的蜡烛,若一盏明灯,照亮了一小片夜幕下的街道。接着是第二扇窗,第三扇窗,千千万万的窗户后头,无数的烛火,燃亮了空寂的大街。身边的军士们也感觉到了这份炙烈,些微的抽气声,惊异声。临风在马上的身姿坐得标枪也似的直,身边的无双一声盔缨软甲,也是面露惊异。那每扇窗户里的人,手中的蜡烛映衬着众人目中的不舍,悲怆之色,一点点的满满点燃了身边将士们的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心绪。
临风的心沉甸甸的,看向众将士们更加挺立无畏的身姿,心中亦有万马奔腾般激赶得上!”声如潮,情如潮,士气如潮!
“好!”临风朗声一笑,挺拔的身姿,威严若天神。手中长刀出鞘,寒光闪闪,于夜色中,当前一指,道:“大家随我,燕凉道大破史思明!”
黑压压的大军,如箭一般于苍茫夜色中,在山岭林间穿行。头上夜越深,耳边风越急。大战转瞬即至!
第十九章 出兵井口径[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