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推开切面店的门时,这条刚刚被翻新的老街已经熙熙攘攘一片热闹的景象。事实上,每天像复制品一般的此番情景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纷扰——一种闷热夏季令人躁动不安的纷扰。这种俗世凡尘的纷纷扰扰让人片刻不得安宁,你会恍惚觉得活着就是和一切无法抗拒的侵犯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到最后在绝望的无尽纠缠中随着时间的洪流与一切冰释前嫌的同时也一同覆灭了。
这是清晨时分,但人们由于黏糊糊的炎热不得不杜绝了嗜睡的恶习,早早的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带着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在蒸笼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溜达来溜达去。遇见熟人了,便例行仪式一般问一声不痛不痒的早间问候,在没有熟人相遇的情况下,便耷拉着脑袋,低垂着肩膀,眯缝着眼睛,打着昏昏然的瞌睡,漠然的与也许见过很多次,其实并不陌生,只是懒于相识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这条无数人终年为着某种看似一清二楚实则模糊不清的理由踱来踱去,迷惘的寻找着存在的正当性以及活着的目的性的街道,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弥漫出的腐臭气味儿混合着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臭烘烘的汗味儿令任何一个想清醒的人都羞于清醒。而迷醉似乎是任何一个不愿沉睡的人终其一生都在隐隐的并竭尽全力与之作对的事。
一世便每天一早一晚穿行在这条即便被翻新过,看似焕然一新,但依旧散发出一股难以苟同的陈腐味道的老街上,像所有不得不生存在这个恶臭世界的女子一样,对这种气味儿深恶痛绝,却又百般无奈。
切面店就端端正正的坐落在这条翻新过的老街上,是由南向北左手边第二家商铺。虽然只是个弹丸之地,却占据着黄金位置。位于切面店正前方的这条被历史眷顾的老街可谓四通八达,由南向北直直的横穿过去,垂直的与另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相接,立刻便与城市公园面面相觑。这个公园与这座城市一样古老而历久弥新。像所有其他地方的城市公园一样,这个公园一进门也是左右两条路,最终这两条路会在你愿意承认的某一点接头,就这样在公园的外围画了一个整圆,成为了公园最长的、也是标志性的步道,在这条两边种满了各种植物的步道上,常年有热爱运动的人伴着初升的太阳挥汗如雨,而我们的主人公一世便是其中最忠实而虔诚的一位。
切面店所处的位置比较高,因此它能洋洋得意、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不远处一条热闹非凡的十字街,组成十字街的其中一条街就是刚刚简单描述过的那条老街了。这条老街曾是所处的这个城区的唯一一个最热闹非凡的露天集市。在这条并不宽敞,可以说其实相当狭窄的街道上,两边曾挤满了参差不齐、吆喝声四起的路边摊儿。城市所有的锱铢必较、勤勤恳恳的商贩都会在破晓之前,把要卖的货物从发货处费尽周折的运到此地,摆在自己事先抢占的有利摊位上,一边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一边耐心的等待着城市居民从睡梦中姗姗来迟的苏醒。
苏醒不仅是深深依赖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要做的事,也是这座城市从反复的休眠中不停的复苏的一件事。而只有当这些睡梦中的人逐一的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这座城市才算真正的开始了新的一天——城市伴随着自己的寄居者而逐渐清醒。
所有的等待都是一件漫长的事,而黎明破晓前的等待尤其如此。这些比启明星还起的早的商贩们,也许是这座城市里最辛勤的劳动者。这是一些穿着最破烂的衣服,流着最多的汗水,睡得也最少的人。而这些人也拥有着最健壮的身体和最灿烂的微笑,以及对生活充满着最低限度的渴盼和期许。他们很容易满足,却也愿意付出最艰辛的努力。而生活对他们也许并不那么和善,命运对他们也并不那么友爱。可他们又能抱怨什么呢?在他们的世界里抱怨就是那些流不完的汗水和偶尔扬开嘴角被黝黑的脸颊衬托的越发洁白的牙齿。命运如果不愿垂青于他们,那他们也会选择垂青于命运,努力耕耘便是这些人向命运叫板的唯一武器。
每天的凌晨他们都是这样等待的:叫卖声没有四起之前,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是朋友。这时,他们会兴高采烈的聊一些大部分人感兴趣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迭起时,就会彼此叫板、相互挤兑,声音高亢却满怀着激情,语言锋利却充满了友善。某一个生活的诙谐的机灵智慧者这时就会开一个恰到好处又无伤大雅的玩笑,立刻便引起所有参与者的开怀大笑。这一切,让枯燥的等待不那么漫长,也让一旦吆喝声四起,便立刻变成敌人的这帮生活的打拼者对于接下来自己要做出的,和不得不接受别人所做出的不友善且针锋相对的行为多了一份理解和宽容。
那笑声似乎在说:“扯开嗓子去吆喝吧,吼破喉咙去叫卖吧,尽管来挤兑我,和我争抢顾客吧。我理解你,我也不会埋怨你,因为这就是生活。”
然而一个观察生活细致入微的人还是会从这种明朗的笑声中听出,这偶尔爆发出的或高或低的声音中还是掺杂了太多因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疲惫和因精神困乏而引起的无奈。即便如此,当熹微逐渐的照亮了每一张或不再年轻,或已经苍老的疲倦而布满细纹的面孔时,这些刚才还或仰或卧、无精打采的人们便像感冒了的夜莺一样,扑棱着翅膀,振作起精神,开始一展歌喉,决意用自己拉破苍穹的声音来诱惑刚刚吃完早餐的市民们争先抢后的前来购买一天的生活所需。
事实上,在某种深远的意义上,这种象征着如实生活的几乎是扯破喉咙的叫卖声也或多或少成为了这座城市祖祖辈辈的居民们跨越时代、蹒跚前进的一种标志性符号,这种符号以其倔强的个性毫不懈怠的附和着这座城市变化无常的节奏
第一章 老街[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