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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辉 :(末代紧皮手)[2/2页]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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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酒,以军欢的名义,把一个排的兵力全灌醉在学校的教室里,偷偷地让余土地又紧了一次皮。
      袁主任带着大队书记到大寨去参观,回来后让巴子营人深挖地,一定要翻地三尺。之后,斗争升级。袁主任和驻军某部沟通好,率领近四个公社的基干民兵搜寻龙鞭。搜到饲养院,何菊花披头散发抱着一个枕头冲门而出,袁主任意识到枕头里一定藏着龙鞭,下令追撵何菊花。何菊花无路可逃,跑到地道前,回头冲余土地惨然一笑,转身跳进地道,脑浆迸裂而死。巴子营人愤怒了,他们手里攥着战备石头,把袁主任和一个排的士兵包围起来。袁主任怕了,灰溜溜地离去。王秋艳认真地给何菊花擦洗了身子和脸,穿好衣服。余土地嚎啕大哭。木匠被请来给何菊花打棺材,顺便刨了一个擀面杖。下葬时,余土地把那根擀面杖让王秋艳塞进何菊花的裆里。大队书记偷偷从何菊花的裆里抽走了擀面杖,另寻地方埋了,因为这犯忌禁。
      何菊花死后,王秋艳收拾了自己的所有家当,和余土地住在了饲养院里。又到了紧皮的时候,老天居然下了一场大雪,盖住了地皮,这样紧皮效果不好,因为被雪罩着,龙鞭不能直接抽在地皮上。大队书记想出一招,也为瞒住袁主任,组织全村人扫雪,说是战天斗地扫厚雪。在雪被扫开的地里,余土地抡起了龙鞭,开始紧皮。当抽到最后一块地里时,余土地一头栽倒在地埂上。王秋艳发觉了余土地嘴边的血迹,心疼地直叫。
      为响应上级号召,袁主任将举办“学习小靳庄,再现大寨精神”现场会的任务交给了巴子营,巴子营人瞒天过海,演出了一出“化装闹生产”的闹剧,主演的戏是《沙家浜》,因无合适人选,余土地被选定主演郭建光,王秋艳饰演阿庆嫂。一套新四军的服装一穿,余土地立马显得高大威猛,王秋艳看得痴立在一边。过了几天,民兵连长在清晨起来拾粪时,被铺天盖地的麻雀吓死了,巴子营又组织打麻雀会战。会战结束后,袁主任决定,让巴子营光明正大地紧一次皮,也让全凉州县、公社、大队的三级干部们都来观摩,切身感受紧皮的危害,他的真实目的,是想借批林批孔现场会,把余土地活活挣死,就此灭绝紧皮的习俗。麦子刚抽穗,这时节不适宜紧皮,余土地极不忍心龙鞭抽掉麦穗儿,麦子密密地裹着他,他抽腿都很困难。大队书记派两个民兵拿了棍子,替余土地拨开麦行,余土地奋力紧皮,到了最后一块地,他刚踏上田埂,跟在后面的两个民兵一人一棍,把他敲躺在地上。袁主任上前翻了翻余土地的眼皮,跟随而来的医生把脉后,朝袁主任点了点头:“已虚脱了,估计以后就舞不动鞭子了。”袁主任笑笑,让人抢了巴子营人为糊弄他新做的龙鞭,“把它放到阶级教育展览馆中,让全地区的人参观参观,就这么条封建余孽的鞭子,我们跟它斗了二十多年,今天终于斗倒它了。”袁主任相当得意自己的杰作。
      余土地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为彻底消灭余土地,袁主任领着一班人,浩浩荡荡来到巴子营,他让大队书记把所有的牛鞭都集中起来。余土地被两个公安推搡着来到地头。袁主任让人把集中起来的鞭子全捆到余土地身上,“他不是爱紧皮吗?我们就紧一紧他的皮。”于是,余土地全身被缠绕上了牛鞭,像有百十条蛇爬在他的身上。在大太阳的炙烤下,余土地实在支持不住,轰然倒下,胸前的几根鞭杆撑住了他,他像刺猬般滑稽。王秋艳不忍,端来水让他喝,被一个公安打翻了瓦罐,王秋艳的眼里喷出了火,公安退缩了,只得允许她给余土地喂水。牛鞭紧紧地裹着余土地,他被勒得龇牙咧嘴。大队书记阴着脸对袁主任说:“要出人命的。”袁主任不为所动。王秋艳提着一把镰刀冲进来,几个民兵想阻挡,都被她撞倒在地。袁主任胆怯了,挥挥手让人放了余土地。王秋艳解下缠在余土地身上的牛鞭,用手去摸余土地的鼻息,还有气息。她蹲到地下,扶起余土地,把他挪到肩上,咬着牙站起来。余土地的身子长,她无法完全背起来,只得把余土地的双脚拖到地上,将他背回饲养院。
      为剜掉巴子营人心中的毒根,袁主任又一次施展权势,而巴子营人却以农民式的狡猾,把他的外号缝缀到了鞋底加以践踏。
      大队书记到凉州城里开完会,领受了新的政治任务:把光棍调查清楚后,给光棍配对。袁主任首先要求为余土地配对。在袁主任的执意坚持下,大队书记无奈,只好安排王秋艳和余土地结婚。结婚当晚,余土地眼睁睁地看着王秋艳把一个个历次紧皮时的泥生殖器捏碎,和了泥,捏成一个大大的生殖器,怪模怪样地立在桌子上。“这不成了,你那物件是个闲物,我捏的这个是个念想。睡觉睡觉。一个女人,有个男人睡在身旁,女人就像个真正的女人了。”这话听得余土地泪水涟涟。他下了炕,在门槛上坐了一夜,他的眼前,依旧飘舞着那根比他生命还珍贵的龙鞭。
      历经运动都未能撼动巴子营人心中紧皮根基的袁主任没有想到,在划分死人居民点时,“紧地如紧先人皮”的一句谣传,一夜之间击溃了巴子营人的防线,余土地成了众矢之的。千年根基一旦动摇,余土地存在的意义就更加扑朔迷离。
      公元1976年,第29代紧皮手余土地死了。王秋艳把那条冒着生命危险偷藏起来的龙鞭缠到了余土地的身上,再罩上那件“龙袍”,躺在棺材里的余土地大睁着两眼,王秋艳合了几次也没合上。没有繁杂的仪式,巴子营的男人抬了棺材,把余土地埋在了下土地庙的废墟上。
      当晚,大队书记喝醉了酒,高一脚低一脚来到雪地里,看见王秋艳裸着身子,接了雪往身上搓,她也在学余土地洗天澡。她那光光的身子和雪融在一起,很白很白。但大队书记知道,“土地也和人一样,得有个念想,没个土地爷,谁把土地当回事。土地供人种,养活人,人这个东西很难说,心中有了神,人就有了约束,要不然谁把土地当回事呢。”第29代紧皮手死了,巴子营人对土地念想的根就没有了依附,人们对土地的敬畏也就受到了毁灭性的挑战和打击。以后土地能否拴住人心,就很难言说了。
      附:紧皮手注解:紧皮手,乃是甘肃凉州地方民俗中,类似于土地爷替身的角色,半神,半人,替苍天行道,为庶民发愿。一旦做了紧皮手便留姓改名,自律洁身,终身不沾女人。每年立冬后,紧皮手都要提龙鞭给土地紧皮,完后自在逍遥,直到死后有新的紧皮手产生。
      “紧”,有两个基本的词义,一是指事物受到几个方面的拉力或压力以后,所呈现的状态;二是使动用法,使事物呈现紧的状态。“皮”,指地皮,土地的皮,或土地爷的皮。“紧皮”,合起来意指给土地或土地爷紧皮。“紧皮”作为方言,表意为加诸外力使之受教和服贴,故有惩罚、警戒之意。甘肃凉州乃至西北农村的大部分地区,现在还残留着农事活动中“打地”或“轧地”的工序,是用畜力或人力拉了石磙,于冬至节前后,在土地上细密地碾压过去。从农耕意义上说,“打地”或“紧地皮”之后,有非常好的保墒功用,极有利于来年春播后农作物的生长 。在小说文本中,“紧皮”成为了一种兼备民间神灵信仰与交感仪式的神秘活动,承载了民间主体驾驭土地的集体精神信念。在紧皮过程中,从撮土为土地神捏生殖器,到请神鞭中跪拜、供人、燃灯、缠身和拍身,再到紧皮时抛掷虎爪、食用三牲,都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隆重仪式。拜祭土地是一种信仰“手段”,给土地“紧皮”,更多地承载了土地膜拜的民俗意义和文化内涵。
      “龙鞭”是紧皮时的专用神具,是用与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猪狗牛马羊五畜的皮革精心编制而成。“龙鞭”被村人奉为神圣至宝而供奉珍藏,不得毁损或丢失,必要时,村人宁可牺牲生命,也要保全“龙鞭”(作品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何菊花,就为保护“龙鞭”不被抢夺和毁坏,纵身赴死)。以“龙鞭” 为神器对土地进行反复鞭打,施行紧皮之术,其所扣对的原型意义就是借助神力促成阴阳相交,以期五谷丰茂,借以使人们对土地产生敬畏,把土地作为赖以依附生存的命根来加以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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