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躺在床上,三天水米不进,一个劲叹息。一个十分荣耀的家庭,不说别的,单是一桩女儿被人拐卖的事,就是奇耻了,父亲怎么能不气怒呢?
但二哥却不省事。二哥这天回家来看望父亲,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又把父亲气了个半死。
二哥进门没跟父亲说上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二哥说:“爹,这回你该收心了吧。你看你外出找月姣,惹出了多大的麻烦,我这个堂堂的一县之长,里外都不好做人了。”
父亲说:“这与我外出找月姣有什么关系?”
二哥说:“咋没关系?其实这都是你外出找她惹的祸,你要是不外出找她,外人也就不会知道她外出被人拐跑了;没人知道她被拐卖,那个刘三贵和王翠翠也就压根不会知道于月姣是你捡来的一个女儿,也不会知道后来又外出被拐了;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咋能冒充月姣的爹娘前来认亲呢?咋能编出一套谎话来骗你上当呢?现在,你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也该死心了,不要再想找不找的事了……事情既已发生,就该顺其自然,说不定哪一天,她自己就会跑回来。”
父亲越听越觉得不是个味儿,顿时又气噎心肺。父亲说:“于安民,你这人说话毫没良心,一个大活人丢在了昏天黑地里,是死是活不知道,你们做哥哥的不去找,我这个做爹的去找,反而找出错来了?……我的女儿我没看管好让人拐跑了,这是我的错,可那些骗子们呢?……社会上的骗子那样多,总不是我的错吧?你们这些当官的……唉,让我咋说你们呢?你们让老百姓富,让国家富,比起过去,老百姓是富了,国家是富了,可你们咋就把个社会弄得乱糟糟的,拐卖人的、抽洋烟的、卖身子的、嫖窑子的、赌博的、行骗的、杀父母的、吃人肉的……啥样的坏人都出,啥样的坏事都干,啥样的丑事都做得出来,我就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你们咋就不好好治一治,管一管?
二哥说:“爹,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国事,也不是讨论法律,我是劝你不要再外出寻女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养女往水里火里跳,让自己受尽灾难。”
父亲有点火了。父亲说:“于安民,你咋越说越不像话了?养女?啥叫养女?我最讨厌你们叫她养女。打从我把她抱回家来,我就一直把她当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这个当哥的,根本就没把月姣当亲妹妹看,心里根本就没有她,那好吧,你好好做你的官去,官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我找不找月姣,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走吧,忙你的官事去吧。”
我逃跑未成,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我和石柱都受了伤。我的右小腿外侧从膝盖下到脚踝上端那一段全青紫肿胀了,虽能下地走动,却疼痛难忍。石柱的脊背肿起高高一道棱,棱上淤血斑斑,疼得手臂都无法抬得起。
这天,断腿老汉又意外地推门走进了我住的偏窑,放下双拐,坐在窗前一张矮凳上,长长叹息几声,出口说道:“娃儿,几天前你这一跑,把我的心彻底给跑寒了,也跑黑了。在这之前,我还真以为你跟石柱好上了,看来,你们是给我灌了迷魂汤迷糊了我。直到现在,石柱那狗日的还不向我讲实话,还说是……不过,我也不怪他,谁让我生下他这么一个恶不起来的东西呢?……”
他缓了口气,牙疼似地吸溜着,吸溜一阵,又说:“娃儿,看来,你的心咋说也是拢不到咱家来了,这两天我翻来覆去想了千百遍,觉得留着你也是个事,你难受,我们也难受,可又不能放你走——放你走了,村里给儿子买婆姨的人家都受连累,我们家也……唉,思来想去,这里倒有个法了,想和你商量商量,看……”
我听他话中有话,一颗早已化成灰烬的心,像是被风吹醒了一丝火星,有了重新被点燃的希望。我亮着眼神看着他,使劲点点头:“你说吧。”
他说:“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再找大顺商量商量,让他把你交给那个拐卖你的人贩子……”
我一听就急了,几乎是吼着说:“那不是把我再卖一次吗?那不行,我不干!”
断腿老汉见我吼,又叹一口气:“唉,娃,你先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照常理,把你交给人贩子,他们是会再卖一次的—— 我倒有个主意:你见了他们,你就请求他们千万别再转卖你放你回家,你向他们保证绝对不告官,而且给他们一笔钱——你不是说你大哥有钱吗?他们贩卖人图的是钱,只要你给他们钱,他们准会放你回家的。”
我的心呼啦一下热了——被那丝希望的火星点燃起的大火烘热了。我很激奋,也很感动。要知道,断腿老汉能做出这样的抉择,不知付出了怎样艰难困苦的努力。我深信,只要他们将我交到人贩子手中,我定会用我的一张巧簧之舌说服他们放我回家;我大哥也定会无私解囊,付给他们一笔厚实的资金——这世上,钱是能买通一切的。我忍受着腿伤带给我的剧烈疼痛,屈膝跪立,给老汉磕了一个头。我说:“谢谢了,谢谢了,谢谢大叔放我一条生路。我回去后,也定会让我大哥交给您一笔钱,你拿着钱,名正言顺地给石柱娶媳妇吧。”
断腿老汉未能说服他的侄儿张大顺,反而又招来一场祸端。张大顺见断腿老汉动了再次将我贩卖的心思,便像瓜藤生枝蔓般生出一个毒枝蔓—— 欲将我买去给他的亲兄弟张二顺做媳妇。
这天,张大顺带着他的兄弟二顺和三顺齐齐走进窑洞,二顺三顺每人手里拎着两瓶酒,张大顺则拎着两盒点心。张大顺很客气地对断腿老汉说:“二大,我今天来是给我兄弟二顺提亲,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摞钱拍在桌上。“二大,这是二万块钱,你当面数数—— 当初你买于月姣时,也是这个数。”
这才明白过来。说:“大哥,咱不能这么做,这样做不是让外人耻笑咱张家吗?买来的女人又在自家兄弟间倒卖,这都成啥事了……”
张大顺说:“你把人再交给人贩子,那才叫惹人耻笑呢。现在村里就有人放出话来说,看张大顺日能的,他能成全别人家买来的婆姨,却成全不了自家兄弟,买来的婆姨至今还是个摆设。你快把钱收起来,我们这就到那窑里去领人。”
张大顺说着,一步跨出窑门,直向偏窑扑来;他的两个兄弟尾随其后也冲到了窑门前。
他们踢开门正要进窑,不想有人一声断喝:“你们给我站住!”把三人阻在门外。
是断腿老汉。断腿老汉单腿独立一身子堵在窑门前,右手攥着一把鎯头——那是他砸石用的一把特大鎯头,攥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俨然像一个独腿将军,威武地立在门前,怒视着三个莽汉,扬言谁敢再迈进一步他就砸烂谁的狗头。
张大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借着酒劲,大喊:“二大你走开,小心再把你的腿跌断。我可是给你付过钱了,人已归我,你管不了了。”
他以为断腿老汉是摆样子吓唬他,未必敢动真,喊罢又往窑里闯。没想断腿老汉挥起鎯头就是一家伙,张大顺本能地扬臂一挡,啪!鎯头落在胳膊上。他“哎哟”一声喊叫,转身撒腿就跑。张二顺、张三顺见势不妙,也跟着跑了。
我这头进退两难苦苦挣扎,那一头的父亲,十分果断地踏上了千里寻女之路。
接下的事情,可就不那样简单了。
商南那地方,和陕北这地方的地形差不多,除了山还是山,只不过那里的雨水多,山头山坡着绿,看上去景色不错。
我的可敬可爱又可怜的父亲,每天拄着一条棍子,艰难而徒劳地走在弯曲的攀山道上,跌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再走;饿了,啃几口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喝几口随身背的凉开水;腿脚走肿了,走疼了,勾腰伸拳捶一捶,就地坐下歇一歇,喘口气,继续走。好在有龚真和虎子陪伴,路途并不寂寞,孤单,且也安全。
那天,人和狗在前往一个村庄的途中,父亲突然觉得肚子疼。他想坐下来歇缓一阵,待疼痛过后再走。可缓了一阵,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了,至最后,竟然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龚真蹲在他面前,替他轻轻揉摩。可手一触到父亲的腹部,父亲便疼得大叫起来,头上的汗也随之淋漓而下。这下可把龚真急坏了。他让父亲坐着别动,他一阵急跑赶到前边的村子,出钱请来几名老乡,用一块门板当担架,将父亲抬回镇上,急速送进镇医院救治。镇医院的医生们检查后,初步诊断父亲患的是肠套叠,急需手术治疗。可是,肠套叠手术难度较大,镇医院没有手术条件,只能转送上级医院。只可怜一个小小的镇医院,连辆救护车都没有,龚真只好开着自家那辆客货车,连夜送父亲前往商南市。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忐忑不安,一路的紧张急促,待赶到商南,父亲已在昏迷之中。商南医院的医生们一番紧张抢救,父亲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随后,医生们决定实施手术。
大哥是在父亲术后的第二天开着车带着姐赶到商南的。大哥似乎有满腹的心事,脸上愁云满布,人显得忧郁而烦躁,见了父亲,先是呆呆地凝视了半晌,接着便发出满腹的牢骚:“爹呀,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啥样子!不叫你来,你偏要来,这不是害己又害人吗?你要再不听话,我就什么也不管了。”见姐在一旁抓着父亲的手抽抽噎噎地哭,又指责姐:“哭,哭,遇事就知道哭,哭顶个屁用。”
这时节,父亲身上的麻药已散刀口正疼得厉害,人也没一点力气,见大哥发牢骚,气得嘴唇抖颤不已。他费了好大劲才对姐说出几句话:“月娥,你……你把我扶……扶起来,扶起来让我看看安国这……这儿,他是哪根筋抽的,跑来是看……看我呢,还是给我胀气呢?……”说着不顾刀口疼痛就要自己往起爬,慌得姐和龚真赶忙上前拦住。大哥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连忙向父亲道歉:“爹,是儿子不对,我这不是着急嘛!看你病成这样子,心里能不急吗?”
大哥见父亲无大碍,只呆了一天就走了,留下姐在医院照看料理父亲。
大哥的行为表现引起了龚真的警觉,他觉得大哥可能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要不,他不会那样忧郁和急躁。
大哥走后,龚真把姐叫出医院来到他住宿的旅店,详细询问缘由,这才明白:大哥的公司出事了。
前边我已讲过,大哥除生产经营乳制品外,还在山里建了一个煤矿。煤矿交给王妮的两个哥哥经营着。数天前,矿井瓦斯爆炸,十三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事故发生后,王妮的两个哥哥抛下矿井仓惶出逃,一个被公安机关抓回,一个逃得不知去向。大哥虽然没有直接管理煤矿,但当时开办时,却是以他的名字注册的,煤矿的归属权在他,可以说是他的子公司。这样一来,大哥难逃干系。十三条人命,二十余人住院疗伤,有的也命悬一线,大哥不但要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如果是那样,大哥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就全毁了,人也难免遭受牢狱之灾。听说大哥已被检察院传唤过几次,并且下了指令:不能远走,随时候听传唤。
姐在向龚真讲叙这一切的时候,早已泪挂两腮,泣不成声了。她说:“真是想不到啊,我家的灾灾难难咋就这样多。”她恳请龚真千万向父亲保密。她说:“你看我爹现在都成啥样子了,要是知道这些事,怕是一气之下连命都保不住了。”
龚真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哪还用你说。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了一个女人,于安国竟然什么都不顾及,盲目开矿,拿人的生命当儿戏,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有姐和龚真的精心照料,加上医护人员的精心疗理,父亲的体力恢复得很快,十天之后便能下地走动,三个星期后,医生便允许他出院了。
商南之行告结,父亲在姐、龚真以及虎子的陪护下回到家中。
清晨,没有风,阳光很好。我走出窑洞,想借明媚的阳光,驱赶内心沉积已久的阴霾。
断腿老汉打早就上山打石头去了。石柱说他也要上山——他大已打下不少石头堆放在那里,他要去背下来。我说:“我跟你一块去吧,正好我也想到外边转转呢。”
翻过两座山越过一道沟,我们到了石山前。原来那石山,其实和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峦没多大区别,只是不知何年何月,面向西北的一面坡被风雨剥蚀了外表的土层,土层下的硬石便裸露在外了,由此被称为石山。附近村庄的历代石匠为打造石器,都到这山上来取石。
取石何其难啊!
正如石柱所说,断腿老汉的断腿下果真垫着一块平平平整整的石头,那石头是他精心打磨出来的,底宽顶平,垫在断腿下,坚实平稳。他抡起鎯头砸石,砸一下,停住,大喘几口气,然后再抡,再砸,再停,再喘……循环往复。砰!砰!砰!鎯头击石,声音沉重而悠远。
看着他艰难地抡锤,大口地喘息,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知道他体内究竟蕴藏着多大的热量,也不知道他以怎样的毅力支撑着这超常的劳动,只知道他每天摸黑起床,熬一碗粥喝下,揣上头天晚上烙好的杂面饼子,背上一壶水,拄着双拐出发了。
这天,石柱从外边回来,显得十分慌张。他跑进窑来,吞吞吐吐啰嗦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大致轮廓讲出来。
他说,他出门下地,他哥张大顺把他拦在半道,说村长王烧头下到张庄来了,找他有事商量。他跟着张大顺去家见了村长,村长说,他到乡上开会,听到一个很不好的风声,说是近日县公安局要到叉八村六组检查有无拐骗外地妇女的事,还把石柱家列为重点,原因是可能村里出了内奸给举报上去了。如果真的被查出,那么,倒霉的就不仅是张石柱一家。为保险起见,让石柱把我送到村长家避几天,等躲过检查,再让石柱接回来。
石柱说,事到如今,也只能听王烧头的了。他劝我千万别为难,答应他送我到王烧头家暂避几天。
我说:“要躲避检查,你把我藏到哪儿不行呢,干吗要去王烧头家?”
石柱说:“这个自然很明白,公家人向着公家人,公安局说啥也不会怀疑村长家里藏着被拐卖的人。”
我说:“以往公安局来检查,村长家里也藏过人吗?”
石柱说:“藏过。”
“那被藏的人要是不愿去呢?”
“只好用绳子绑了去。”
“我要不去,你们也会用绳子绑吗?”
石柱半天不言语。他似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意味,再一次央求:“妹子,你还是去吧,顺顺畅畅去,再顺顺畅畅回来,免得受罪。我知道,初被拐来的人,都希望公安局来解救,可大神斗不过小神——别看村长官小,跟上边来的大官斗法,手段一套一套的。”
我不能说石柱说得不对。为免皮肉之苦,为免由此而引发的屈辱,我顺从了。
我被安排在王烧头家里的偏窑住下。
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我被王烧头弄来,随便塞在一个能遮风避雨的破窑洞,粗食充饥凉水解渴和衣而卧,像囚犯样被看管起来—— 窑洞收拾得挺干净,炕上是一套新毡新毯新被褥,墙上贴着新新的年画,窗户上剪贴着窗花。我是来躲避搜查的还是来做客的?我一时弄不清楚。
那天石柱送我来,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就走了。
石柱一走,王烧头紧跟着就进窑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王烧头冲我笑着,他笑的样子很难看:嘴朝被烧伤的右脸斜歪过去,右眼也随之被抽动歪斜过去,那模样,如同阎王派来提命的小鬼站在你面前狰狞地冲你奸笑。他说:“于月姣,你看我这个家怎么样?比张石柱的家强吧?……既然来了,就安心多住几天,缺啥,用啥,给我婆姨说,想吃啥,就让她给你做,我这婆姨别的不会,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边说边转身把身边的那个女人拉了一把。“看,这就是我婆姨。”
我看了看那女人,不觉愣了。这个王烧头,从哪弄来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儿?她身躯苗条,个头不高,白净的瓜子脸盘上,一对杏眼晶亮地闪动着;棱葱般的鼻下,生就一张嘴角微微上翘的嘴巴,大概是因了这嘴巴的缘故,她张脸看你时,你便觉得她在娇羞地冲你微笑。尽管王烧头用使唤丫头的口吻把她介绍给了我,但她并不介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我一阵,缓声说道:“我男人说得对着哩,既然来了,就不要生疏,该咋着就咋着。”
我万万不会料到,在我被拐卖的最艰难的环境下,竟然能遇到一位我至死也难以忘怀的知心朋友。
我俩能成为朋友,不仅因为性格上有共同之处,而且我们各自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极其苦难的人生经历。
那次看过她的剪纸后,我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并对她的身世产生了兴趣。我不明白,对于一个一天学堂也没进过的深山女子,内心有着怎样一种不为人知的灵性,凭一把剪刀,剪出一个绚丽多彩的艺术世界?我也不明白,一个美貌端庄、玲珑剔透的女子,为何嫁给一个其丑无比的“火烧头”?
最让她悲伤的是,王烧头娶了她,却拿她不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除了嫌她是个二手货外,还嫌她不会生娃娃,是个母骡子。
自从和林杏花交上姐妹后,我的日子有了暖意,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她教我剪纸,教我学唱“信天游”。她肚子里装的歌很多,大多是一些情歌,包括那首人人都会哼唱的《走西口》。我在为她天赋的才艺感到庆幸时,更多的是替她惋惜,惋惜上天给了她上好的容貌和才华,却也把过多的不幸抛给了她,让她羸弱的身躯背负起难以承载的苦难。庆幸的是,她没有被苦难压倒,坚强地挺着,用她所喜爱的剪纸艺术和民歌支撑着不屈的生命。
杏花姐的苦难激发了我对她深深的同情,她深爱着她的前夫。她的前夫重病去世,王烧头以兄弟做替身骗取了她。我的遭遇引发了她彻骨的怜悯,她决心和我逃出深山。她帮我一次次摆脱了王烧头的恶意纠缠,趁王烧头住院疗伤之机带我逃跑,可惜在出逃途中有人惊扰不慎滚落悬崖身亡。我悲痛欲绝,可我又不敢说出真相,谎称她约我一道前往县城看望疗伤的王烧头。
正如断腿老汉所言,杏花姐的死不会就此了断,看似平静的背后,不定会酝酿多大的波澜呢!
果真就出事了。
这天,石柱家突然来了二位他们从未谋面的人物。两人自报家门,说是杏花姐的娘家亲弟弟,来张家论论他们姐姐的死因,顺便讨个公道。看上去两人的岁数都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身子也壮实。那个自称是林杏花大弟弟的汉子是个疤拉眼,右眼的眼皮朝上翻着;小弟弟面部肤色很黑,典型的一个黑脸汉子。
当下我心里就直犯嘀咕。杏花姐可是从来都没说起过她有两个弟弟呀,咋就平地冒出两个弟弟来?他们又会替姐姐讨个啥样的公道呢?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终于明白他们是借林杏花的死来讹钱的。他们受王烧头的指使冒充林杏花的娘家弟弟。他们恶语伤人,说给不了钱就把我绑走抵债,因为他们的姐姐使我害死的。
事隔两天,疤拉眼和黑脸汉子果真又来了。他们还带来两个小伙子,说是林杏花的姑舅表弟。
疤拉眼进门就说三万元钱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他们拿了钱就走人;若是没有准备好,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断腿老汉说:“钱没有,就我住的这几孔窑洞,你们能抬走的话,立马抬走。”
疤拉眼说:“好吧,你没钱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们听说你家还保存着四块‘袁大头,你把四块‘袁大头给我们,也算是赔了我姐的命价。若是连这个你都不答应,那你就把害我姐的凶手交给我们由我们来处置。这两样,你选吧。”
事情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是冲着四块“袁大头”来的,王烧头已把二块“袁大头”捞到了手,还惦记着剩下的四块。
这个王烧头,心不知黑到了啥程度。
断腿老汉说:“你们听谁说的我家还有四块‘袁大头?我家总共就藏了二块,都让你姐夫王烧头拿走了,你们这不是逼人跳崖吗?”
疤拉眼说:“你少诓我们,村人都说你家有六块,你就老老实实拿来吧,拿来我们立马走。”
断腿老汉还想说什么,石柱却上前一步把话抢了过去:“大,你别跟他们啰嗦。”他逼近疤拉眼,厉声说道:“你们也少在这里说废话,若走派出所,我陪你们走;若在我家胡闹,我也不是好惹的。”
疤拉眼说:“行啊,算你小子能耐。我们不要你陪我们走,我们只要你婆姨,你能把她买了来,我们也能把她卖出去,卖出去就是钱,也算是她赔了我姐的命价。”
石柱说:“你们敢?”
疤拉眼说:“咋不敢?我们既然敢来,也就敢做。”
他说着,招呼同来的几个人:“你们别站着了,把他婆姨绑了,带上走。”
黑脸汉子听他招呼,从腰里抽出一条绳索,和同来的两个小伙一道向我扑过来。
我疯了。那一刻我真的疯了。我被这残酷的场面逼疯了。我不顾一切冲出窑,踅身冲进厨窑,拿起一把菜刀,直向疤拉眼冲去。我一刀劈了下去,他闪身一躲,夺过刀,反向我劈过来,我本能地用手一挡,噌地一声,刀刃砍在手腕上,顿时血流如注,霎那间,我直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这又是一场劫难。
我都是要走的人了,却又遭受了一场严酷劫难。
我能在这场劫难中活过来,还要感谢张石柱。
疤拉眼反砍我的那一刀,恰恰砍在我的手腕上,如果只是伤了皮肉,那倒没啥要紧,关键是伤了动脉血管。由于流血过多,我昏倒后再没醒过来。
石柱见我腕上血流不止,心下着急,用一根细麻绳将我的胳膊扎了。他背着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将我送到卫生院救治,可大量输血和手术缝合腕上的动脉血管,要付四千元的医疗费。四千元对张石柱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偷偷卖血和廉价卖庄稼,才将医疗费付清接我回家。
这天,断腿老汉来到偏窑,又一次对我说:“娃,你要是觉得身子好了,能走了,你就走吧。我们说话算数,既然让你走,啥时也不会改变的。我再次激动起来。我流着泪说:“大叔,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的,回来给你们送钱——我定会把你们损失的钱,包括六块银元、你们卖庄稼的钱、石柱卖血的钱,一分不少送回来。我说话也算数,不信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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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勇:(养 女)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