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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吃亏,就顺手拿了他一根猪尾巴。马结巴不乐意了,上前去讨要,马结巴本就结巴,一激动就更不会说话了,他抓住小三泼的胳膊说:“小小小小嫂子,这就就就就是是你的不对了,我我我都按你你说说说的做啦,你还要要要拿我一根猪尾巴,我我我这这一头猪可就这一根尾巴呀,这你拿拿拿不得,我媳媳媳媳媳妇知道了可是要生气啦!”小三泼说:“猪尾巴不让拿,那就拿只猪脚吧,猪脚有四个,我拿一个就好!”马结巴一听小三泼要拿猪脚了,就更吓了,他的脸由于说不出连贯的话而憋得通红,他说:“小小小三泼,小嫂子,咱不能开开开这玩笑,我那猪猪猪猪脚要比尾巴沉好多呢,那得卖钱呢,少少少少少一只猪脚媳媳媳妇还是要生气!”小三泼说:“尾巴拿不得,猪脚也拿不得,那我总要拿点什么吧!”马结巴看着自己挂在肉架子上的半扇猪和地上的托盘里的一堆下货一时没了主意,急的脸更红了,还是旁边看热闹的陈老师帮他支了招,他说:“结巴,你可以把大肠切给小三泼一段,那玩意儿长,还就一根,切一点儿你媳妇也看不出来。”马结巴看着陈老师眼睛一亮,和发现救星似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小三泼左手提着排骨肉,右手提着三两大肠在街上逢人就说:“马结巴这人还算实在,少给了二两排骨把骨头钱退回来不说,还又搭上了三两肥肠,以后还是要他家的肉好!”
      吴明的母亲还从来不容许别人占自己家的便宜,即使那便宜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荒唐可笑,她也要义愤填膺广而告知。吴明家屋后有一小片荒地,那地方不知什么人撒的种,每年都会生出几棵葫芦来,虽是野种,但夏天开过白花后生出的葫芦也很壮硕,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白捡葫芦这种好事,吴明的母亲自是当仁不让。每逢秋后,吴明家的西面墙上理所当然会挂上七八个大葫芦,外人瞅着个个都是开瓢的好料子。我上育红班那年,有一棵葫芦可能是起了登高望远的心,爬上了吴明家的后墙,在墙头上开了花座了果,长得还尤其的大,这让吴明的母亲觉得自家风景这边独好,自是得意的很。葫芦长得好,觊觎的人自不在少数,但那棵葫芦长在了吴明家的墙头上,知趣的人也只能在心里动动歪脑筋,可是就有人不自觉动手摘了去,这件事情通过庄上的大喇叭惊动了全庄。
      老大队院没有院墙,南面三件坯屋,东边一间剃头铺,里面摆设简单,进门一把圈椅摆在屋子正当中,西面墙上一面狭小的镜子,镜子下面一个钉在墙上的木盒,盒子里是一把剃刀和一把剪刀,镜子旁边挂着一条蹭刀用的黑皮带,昏暗的小屋子里一股肥皂水的味道,老头子颜亭玉在里面把刀,他戴一副老花镜,和人说话时却要先稍微低一下头,这样就可以略过眼镜看人,似乎那样看的更真切,这老头子剃了一辈子头,村里的男人在对发型没有追求的时候,都是找他剃头,后来张红在村东头开了理发店,就只剩下一些老头子去了。颜亭玉没受过很大的冤枉,就是被我的乾哥哥治改了一回,乾哥哥十三岁那年相不中颜亭玉剔的平头吵着让他给接上。颜亭玉说,我怎么接上,你这理的头发就和鸡下蛋一样,没见过往鸡腚眼里放鸡蛋的,我接不上。乾哥哥说,你怎么就接不上了,那狗还吃自己拉出来的屎呢。颜亭玉被乾哥哥气的三天没吃饭,这件事情成了一个杨树庄流传很久的笑话。剃头铺子西边是章玉水开得门市部,白天章玉水窜乡收破烂,晚上才开门,点一盏煤油灯坐在门口等着人来买东西,人们一般也就从他那儿打个酱油打个醋,买个针头线脑的东西,吃的点心没有人愿意在他那里买,他那里生老鼠。西边一间是穆丁臣的卫生室,老家伙会拔罐针灸,但庄里人只从他那里拿个感冒药,或是让他代打从镇上医院拿来的针剂,他扎针的时候,手抖,心虚一样,让人心怵,村里女人很少让他打针,小孩子见了他就要哭。西面临街是三间瓦房,南面两间是陈四在里面磨面子,六零的面,七零的面,猪饲料,他都能磨,那地方只白天开着电机,隔着很远就能听到呜呜的电机转的声音,晚上陈四要打牌,没工夫理会。后来喂猪的少了,磨饲料的人就少了,陈四就养了一头大种猪干起了配猪的营生。挨着磨面房的是打烧饼的小胡,小胡烧饼打的好,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种烤熟的面香味,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早晨起来不只本庄的人排队买,也有别庄的人来买,逢喜事还要提前三天预定。北面一排高大的瓦房,东边一大间是车库,放着大队里拖拉机,收割机,犁子和耙等农用机械,西面一小间是广播室也是会议室,里面就一台大广播,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几把晃晃悠悠的椅子,周围墙上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头像,平日里也不锁门。
      那个傍晚小三泼打开了广播室的门,她先是按照惯例对着话筒吹了三口气,支在大队院西南角的那根电线杆上的两口大喇叭就发出了“噗噗噗”的三声,村民们就知道广播要广播啦,也就从堂屋里走到院子里,吃饭的甚至会暂时放下碗筷,那些正在大声嚷嚷的孩子也被喝令停止叫嚷,有电视的人家电视也要静下音来,所有的这些都发生在那噗噗噗的三声之后,因为大家要凝神细听大队里的广播啦。往日大家从那两口大喇叭里听到了要交电费的通知,要停电的通知,要查体的通知,要交公粮的通知,要出河工的通知,要分地的通知,要浇地的通知,要开社员大会的通知,要放电影的通知,要打预防针的通知,要防盗贼的通知,几乎所有的通知都是通过立在大队院里的那两口大喇叭传到了庄上人的耳朵里,于是人们有喜有愁,大家不由自主的从堂屋里走出来,聚集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陈己见,直至夜阑人乏,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便相继散去。
      那天大家万万没想到会在广播里听到小三泼的声音,自有一番惊喜。吴明的母亲用尖利的嗓音叫嚷着:“抽烟打牌的老少爷们注意啦,刷锅做饭的姊妹们注意啦,瘫在床上的爷爷奶奶们的注意啦,全体村民都注意啦,今天我林三梅要讲一个事情,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小时拿针长大牵牛,不知道哪个三只手连我家的葫芦给抱走啦,那颗葫芦长得好哇,足有十五斤重呢,能开两个面盆大的瓢呢,它咋就长那么大呢,那全是我林三梅一把屎一把尿拉巴起来的,平时可没少施肥打药,那棵葫芦长得好哇,连神婆子刘都说它外能招财内能镇宅,可是个宝贝呢,可是现在呢,宝贝不见了,它为啥不见了呢,可不是叫人给偷了呗,它被什么人给偷了呢,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就找他要回来啦,也犯不着让大家伙知道这个事情啦,哎呀,我的葫芦哇,哎呀,我的葫芦哇,哎呀,我的葫芦哇,哎呀,我的葫芦哇,哎呀,我的葫芦哇,哎呀,我的葫芦哇……”
      坐在房前屋后的庄里人都不知道小三泼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于是大家就听着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哎呀,我的葫芦哇”这句词,有人猜测她那是一时忘词了,在心里组织语言呢,大家也只好继续等着听下文,结果就听到了村委会主任马响亮的声音,马响亮名叫马祥亮,由于他的嗓门特别大,所以大家都叫他马响亮,马响亮当村委会主任那是肯定的,只要他想当就能当上,他在庄上有姻亲也有老亲外加兄弟六个,当我们杨树庄这个只有二百多户村民的小庄子要进行民主选举时他的票数自然要比别人高一截,那晚大家伙听到他冲着吴明的母亲大喊:“小三泼,你哭爹呢!”然后就没了声音,大家知道是马响亮把电断了,没下文了。
      那天放学回家,我总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不好的事情将来之时,我总能提前感觉到什么。傍晚时分连续的几声敲门声,让我明白了我想要躲过的终究还是来了,当时我正接受母亲的单独辅导,她尝试着先于老师教会我一些简单的字,如人口手,母亲总认为我会按照她所想像的那样去长大,但是她错了,她尚且不能够让自己在南墙根下种的南瓜按自己的想法长成理想的模样,又怎么能够寄希望我按照她所设想的那样成长呢?我当时右手里握着铅笔,铅笔的笔芯被母亲削得很尖,而我的右手又被紧握在母亲的右手里,母亲只得用左手猛推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她已经从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和我心不在焉的表情中猜到了一些端倪,然而她这一推我的前额差一点就撞到了铅笔自带的小橡皮,小橡皮是用银色的铝片箍在铅笔的另一端的,尽管我知道它一点都不甜,但因为它水红的颜色的我总会情不自禁的偷吃几小口,因而它也变得尖尖的了。我想到如果自己的额头撞在了那尖尖的橡皮上,那我的头上一定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坑,那样就会很痛,想到结果是这样的,我便感觉自己的头真的撞在了橡皮上,并引起了针扎一样的疼痛,因而我大叫一声。母亲听到我的喊叫就又像之前那样推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这次我有意的向右偏了偏了头,这一次我的前额撞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于是我在心中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起来。
      母亲一边“来啦来啦来啦”的喊着,一边小跑着去开门,还没有看清来客的面目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其速度之快力道之重立刻让母亲感觉吃不消,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待母亲站稳后才看清来的正是吴明的母亲小三泼。来的既是小三泼,我的母亲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客气,她不怵小三泼,小三泼也不怵我的母亲,我和吴明看着自己的母亲同对方母亲对峙,都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打架不是我的母亲的长项,但一个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女人却不一定在嘴上吃亏。我的母亲抱着膀子说:“哟,三梅,怎么见面就打人,也不说清怎么回事儿,我这刚开门就给我一拳。”吴明的母亲双手掐腰毫不示弱,她的声音倒显得比我的母亲委婉一些,不过倒是带着一些蛮劲,她说:“马熙凤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儿子凭什么欺负我儿子?”母亲看了一眼扶着门框站在旁边带着一副无辜表情的我说:“三梅,你没有弄错吧,我儿子连男厕所都不敢去,整天尿裤子,他还敢打架!”吴明的母亲上前一步指着我说:“你问他自己打没打架。”母亲转脸问我:“儿子,你打架了吗?”我说:“打了。”母亲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转脸看向吴明的母亲说:“我说三梅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儿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你家明明的。”吴明的母亲说:“我不是说他为什么打我家明明,我是说你儿子下手也忒狠了点吧,你看这头给砸的。”吴明的母亲一把把身后的吴明拽过来,她对我的母亲说:“你看看,给砸的头!”我的母亲低下头去看吴明的头,天太黑了看不清,母亲就拽着吴明走到了院子里,吴明的母亲也进来了,冲着门口的的灯光,母亲和我看到吴明的前额上一边顶着一个大疙瘩,就像两个鼓起的鸡蛋壳,很像《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我不禁噗嗤一笑,母亲憋着笑偷偷的乜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母亲问吴明:“逢缘怎么打的你?”吴明仿佛意识到这算是一桩令他感到屈辱的事件,讲起事情的经过来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既有受屈辱的人的不甘,又有声讨着的愤懑,尤其是当她的母亲问到他是如何被抓成花脸时,他更是手舞足蹈不断比划,企图凭借他的一己之力更改事件本来的面目,他甚至躺倒了地上表演自己当时如何被我按住了手脚压住了双腿动弹不得,最后他带着一副凶狠的模样再现了被我用砖头砸到头的样子。
      看完自己儿子的表演,吴明的母亲对我的母亲说道:“听听,这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小小年纪就知道想着法的欺负人,这还有没有家教,真是什么样的鸟下什么样的蛋!”就在我想吴明的模样确实很好笑时,母亲突然拉下脸来,她匆匆的跑到厦沿下,我知道她是去找笤帚疙瘩,每当我犯了错误母亲就是以那样的姿态去找笤帚疙瘩然后重重的打我的屁股,我连忙大喊:“他向我的脸上唾唾沫来!”母亲似乎没听到我的叫喊,照旧拿着笤帚疙瘩匆匆的向我走来,我不知道母亲那天晚上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假装生气,我的屁股倒是真的被打了很多下,她一边打我的屁股一边说:“叫你打架,叫你不听话,叫你打架,叫你不听话!”刚开始时,我还能分出被打的屁股哪边更疼,渐渐的两边屁股都很疼,火辣辣的,就像在被抓破了的蚊子咬过的地方抹上了风油精,我大哭大闹。吴明的母亲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开始劝阻我的母亲,起初我的母亲还不停手,反而下手更重,直到吴明的母亲用手去替我挡笤帚疙瘩时被我的母亲揍到大叫了一声,我的母亲才停下手来,后来我想如果不是吴明的母亲拉住了我的母亲,我就被母亲揍死啦。
      一九九五年十月的那个晚上,吴明和他的母亲小三泼在我家吃了饭,在饭桌上我们就言和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好像之前就是多好的伙伴,然而吃过饭我就后悔了,毕竟他在我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用母亲的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吴明可是把唾沫吐在了我的脸上啊,我怎好就此甘心。恰好那时母亲让我给吴明洗个苹果吃,我灵机一动,就在洗完的苹果上面撒了一泡尿。我诚心实意的拿给了吴明,吴明拿在手上闻了闻,说,真香啊。我笑着说:“快吃吧,可甜了!”我的母亲同吴明的母亲一直说着话,说着说着吴明的母亲就会落泪,看得我好生奇怪,莫名其妙。吴明同她的母亲离开我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吴明走在前面,她的母亲跟在后面,在惨白的月光里,我看着母子二人慢慢的走出我们东二胡同,母亲锁上院门,我问母亲吴明的母亲为什么会哭,母亲不以为然的说道:“哦,寡妇就是这个样子!”

第五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