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车子带着我穿过了高空铁路的高架桥,又穿过了一条铁路的桥洞,穿过那个黑黑的桥洞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终于我们到了最南边的一条铁路边上,那是一条德国人修的铁路,直到我上高一那年才被废弃,铁路北边是一条河道,里面长满了芦苇,爷爷夏秋时节就在这一代割草喂牛。父亲停下了车子,把我从自行车的后座上抱了下来,他并未立即去找爷爷,而是低下头对我说:“待会儿火车就过来,火车过来的时候,你冲着亮仔细看看这周围有没有你爷爷。”父亲说完这句话不久,我就听到了西南的方向上传来了响亮的火车鸣笛声,这种鸣笛声我很熟悉,不论是白天或是夜晚我们庄的人都可以听到这种声音,尤其是到了晚上我们已经习惯了听着那种声音入睡,而小偷也喜欢借着这种声音行窃,在前街火车过得时候打碎玻璃你也听不出来。不一会火车就从西边隆隆驶来了,是一列货车,我能感觉到大地都在为这庞然大物到来而震颤,火车头上三只巨大而明亮的车头灯把大地上的一切照得一览无余,我和父亲按照约定好我负责看西边,他负责看东边,长长的火车很快就匆匆的驶过了,大地又恢复了黑暗,然而父亲和我谁也没有发现爷爷的踪影,明亮的火车头灯照得我很长时间才看清东西。父亲双手掐腰,像安慰我,也像安慰自己,他说:“别慌,咱再等下一列火车,这次看仔细点。”好长时间都没有火车驶过,父亲显得有些着急了,在黑暗中他不停地左顾右盼,就差喊出来了。
火车又开过来了,这一次是一列客车,我仍旧向着西边极目看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依然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就在我失望的想着爷爷怕是再也找不到的时候,父亲拉起了我的手匆匆的向西走了十来步就停住了,等到火车轰轰隆隆过去后,父亲笑着对我说:“你怎么看的,这不是你爷爷吗?”原来爷爷就坐在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两次火车经过的时候我都注意到了他,却一直把他当成了一截树桩。爷爷倚着一垛芦苇睡着了,手里还牵着牛绳,父亲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叫了两声爷,爷爷才醒了过来。爷爷回了一会儿神对父亲说:“你怎么才来呢,我割了这一垛牛草就等着你来拉走呢。”父亲说道:“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我还以为明天要给你发丧呢。”爷爷笑着说:“给我发丧还要等几年。”
那天下午爷爷割的芦苇特别多,父亲用爷爷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绑了几捆在自行车上,爷爷又在牛背上搭了几捆,这还剩下好多弄不走。爷爷对我的父亲说:“我在这里看着点,你回家叫你二哥去,让他开拖拉机给我拉回去,省得明天让人家拉走了。”父亲说:“算了吧,你别没事找事,还找我二哥,他来到不给你倒沟里就不错了。”爷爷看了看那一垛拉不走的芦苇,想到了我二伯的火爆脾气,嘀咕道:“也罢,贪多嚼不烂!”父亲推着车子,爷爷牵着牛,我坐在牛背上,我们祖孙三人走的很慢,刚过那个黑黑的铁路桥洞,就打起雷来,爷爷说:“坏事了,晚不了淋在地里。”父亲当时推着车子走的时候一定是拉着脸,他没有同我的爷爷搭腔。过了一会儿天就下起了小雨,小雨渐渐变大了,我们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我感觉到了雨水的冰凉。
一道闪电过后,父亲像突然发了疯一样一把就把两边捆着芦苇的自行车摔到了路边上,父亲这一毫无预兆的举动吓坏了我,也吓到了牛,唯独没有吓到我的爷爷,爷爷大声喊道:“你这是做什么?”父亲以同样大的嗓门回答:“扔了!”我以为父亲是要把自行车扔了,结果父亲只把上面的草捆子扯了下来,尔后他又扶自行车起来,把车子往爷爷面前一推,说道:“带他回去吧,我牵着牛。”爷爷笑笑说:“没事儿,我能淋。”父亲说:“我怕他淋着了!”爷爷看了看坐在牛背上的我说:“你爷俩回去吧,我牵着牛。”父亲说:“你快点走吧,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听话呢!”爷爷叹了一口气就骑上了车子,他让我坐在了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他说这样看着放心。
爷爷平日里骑车子很慢,有一次他骑着自己飞鸽牌的老式自行车带着我去走亲戚,我们途径一个苹果园,里面的苹果树上已经挂满个馒头一样大的苹果,果园边上种了一排带刺的结着西红柿一样的果实的绿色的篱墙,路的尽头有一座灰色的看园人住的小房子,现在想来当时我们离那小房子也就二百米远,我坐在爷爷的车子上等着他骑过去,期间我几次闭上眼睛,可是它依旧是那么远,我说“”爷爷,你骑快点”,爷爷说“好嘞”。结果我坐在自行车上依旧感觉像牛车上那样慢,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下地走,都会比爷爷骑的快。然而那一夜爷爷却骑的很快,我不禁说道:“爷爷,你骑慢点,我怕。”爷爷说道:“不能慢,慢了就淋感冒了,你爹又不给我好脸色。”从南坡回庄上要经过一个大上坡,也就是那里我们遇到了正开着拖拉机拉了一斗人向南坡赶的二伯。原来在我的父亲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之后,我的母亲等了半小时又去找到了我的大伯,我的大伯又找到了我的二伯,我的二伯正在打牌,大家一听就开着拖拉机到铁路南来找我的爷爷了,他们出门出得急,没有披雨披,衣服都淋透了。几个叔伯把爷爷扶上了车斗,坤哥哥用双手捂住了我的头,他对自己的父亲说:“我小叔还在后面呢?”我的二伯说:“你叔牵着牛呢,他走的快!”说完就开着脱拉机在那个路口拐弯往回走了。
父亲那夜回到家就感冒了,当晚就挂上了吊瓶,他躺在东屋的床上,头上顶着一块毛巾,不停地抱怨,他对立在在床边的我说:“你看你爷爷没事找事,割那么多的芦苇,也不怕牛撑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看你二大爷,他都到眼前了,也不把我捎上!”父亲这样说的时候,瞪着他的牛眼,喘着粗气,哼着鼻涕,一副很有力气的样子。我立在床边听着父亲的抱怨,心里想着动画片就要开演了,正在我准备走开地,父亲把矛头指向了我,“还有你这个家伙,也不提一提让你二大爷等等我,我不是你爹啊?”父亲躺在床上挂了三天吊瓶,在他感冒好的那天讲了件他的童年往事。
那一年我的二伯十五岁,我的父亲十二岁,端午节过后生产队里的驴生病了,队里让我们家出一个劳力去到城南找驴大夫给驴看病,我的爷爷指派了我的二伯去,我的父亲出于好奇也要跟着去,在征得了爷爷的同意后,两个人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带上生产队给的八个窝窝头出发了,去的时候老天爷一路响晴,热得都能听到路边树叶干裂的噼啪声,两个人一点多走到驴大夫所在的那个小山坳时又热又累,驴也累的不行了,眼睛一睁一闭的看着就要倒下。那个老驴大夫掰开驴嘴看了看,开了几副中药,我的二伯给驴大夫了钱。下午两个人牵着驴往回走,越走越慢,人走的慢,晃晃悠悠的,驴走的也慢,也晃晃悠悠的,没走到城南天就下起了很大的雨,我的二伯这才注意到只有两件蓑衣,他给驴披上了一件蓑衣,说驴是生产队的,是集体的,不能淋坏了驴。给我的父亲披上了另一件,自己倒是光着膀子走在了雨中。那晚我的二伯领着我的父亲和驴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而雨还没有停下,走到家里,我的二伯只对我的爷爷说了一句,我把三儿和牛带回来了,就晕倒了,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自那以后我的二伯就开始经常性的头痛和发烧,用我父亲的话说“那场雨把他淋透了”。我问父亲:“头痛治不好吗?”父亲说:“那时家里穷,也没人在意,你爷爷就对你二大爷说喝口酒就好了,这一喝不要紧,喝了十年喝成酒鬼了。”我问父亲:“驴治好了吗?”父亲叹了口气说:“估计也淋感冒了,没三天就上锅台了。”父亲躺在床上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想父亲的心里是对我的二伯有所歉意的,并且原谅了他。
在父亲病好的那天,我二舅姥爷家的表叔骑着自行车带着我的表弟来了,表叔把我的表弟那天从我家拿走的那块塑料往桌子上一拍,对我的父亲说:“三哥,你看我给你送来个礼物。”父亲拿起来一看,板着脸对我的表弟说:“好家伙,遥控器让你拿走了,我还想着要报警抓小偷呢。”我的表弟听到我的父亲这么说,嘿嘿的笑了起来。我的父亲说:“笑也不行,看着你是我表侄的份上,晚上别走了,罚你在我家吃饭吧。”那天晚上,表叔走后,我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按来按去,我从没见过那么神奇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按钮,轻轻一按就可以改变电视的画面,声音大小,甚至是关闭电视机,直到母亲从我的手中把遥控器夺了去,我依然沉迷于那种科技带来的神秘感中无法自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