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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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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孙哥骗走了四千块钱和他的一件新呢子大衣,只留下了一件露着棉絮的破烂不堪的军大衣和那辆黑色的变速自行车,父亲把那人的军大衣扔在了狗窝里,我们家的大米很喜欢那个软垫,当即把它垫在了自己身子底下,那辆变速自行车则在第二年我骑着去南坡时卖了,当时铁路上一个厨子见了说要借一下骑着去北窑买菜,还给了我五块钱算作租金,我说:“你骑跑了我找谁要?”那人便又给了我一百块钱当押金,他骑走后,我就拿着一百零五块钱回家了。被骗后没多久父亲就把四千块钱还给了两个大伯。六年后我高中毕业在一家大型商超里做暑假工,累死累活的忙活了两个月挣了三千二百块钱,那时候我才明白了四千块钱的概念是什么,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同父亲吵的那么厉害。
      那是腊月二十九下午,我的母亲同我的父亲因为那四千块钱吵了起来。母亲说:“那四千块钱咱不能全摊着,咱那是为他们两家的孩子找出路,怎么着也要一半一半。”我的父亲耷拉着脸说:“怎么一半一半,都还给他两家”母亲说:“不行,一半一半!”父亲说:“我说都还就都还!”母亲说:“你到哪里弄四千块钱?”父亲说:“我借也还给他两家。”母亲说:“你个脑子有毛病!”父亲瞪起他牛一样的眼睛拍着桌子说:“你再说我这就揍你!”母亲毫无畏惧的说道:“自己办了没脑子的事还不准人说啦!”我看到父亲伸手拽住了母亲的头发,只轻轻一摔就把我的母亲摔在了地上,我的母亲想要爬起来,父亲骑在了母亲身上,母亲张牙舞爪老老娘的咒骂着父亲,父亲哐哐给了母亲几个耳光,母亲安静了,过了一会她就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开始啜泣。父亲在我家的堂屋里兀自转了几圈,一伸手便把电视旁的蓝色的花瓶摔在了地上,又冲着那几枝散落在地的塑料花猛跺几脚,然后就趴屋里睡觉去了。我坐在沙发上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如此大怒,我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如此狼狈,他们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展现了各自的强硬与屈辱,那样的场景让我感到害怕,我一动也不敢动。
      母亲趴在地上哭了约莫半个小时,便自己爬了起来,她起身的时候对我说道:“过来拉我一把。”我走过去抓住了母亲的手,她的手像铁一样冰冷。母亲起来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对我说道:“白养你了,白眼狼!”母亲这样对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肿了,鼓的高高的,就像嘴里含着一块冰糖。母亲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被父亲摔坏的花瓶的碎片,很快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电视机的两边少了两只新买的花瓶,除此之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母亲拿着两束红色的塑料花自言自语的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母亲做完这一切就开始蹲在煤炉边烤火,她把炉子烧的很旺,烟筒都给烧红了,烤的旁边的沙发的散发出油漆的气味来,就是在这么暖和的时刻,母亲又哭了起来,她坐在炉前的小板凳上,双手抱着头很小声的哭了起来,她蓬乱的头发有一缕落在了炉壁上烤焦了,发出了刺鼻的味道。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屋子也暗了下来,外面不时传来鞭炮的声响,声音由远而近,搅动着屋里凝滞的空气,我发现母亲竟然趴在那里睡着了。我想要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厚重的棉衣同沙发摩擦的声音,我也听到了自己的鞋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我怕我的举动会打断母亲轻柔的呼吸,于是我放弃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想法。这时孙丽华大喊着我的名字来到了我们家,是她吵醒了我的母亲,母亲见我坐在旁边没有吱声,就对孙丽华说:“逢源在家呢!”孙丽华推开了我家的屋门,问我的母亲怎么也不开灯,母亲起身在昏暗中拉下了灯线,孙丽华看到我母亲的样子愣了一下,便转脸对我说道:“我让孙大海买了一堆花炮,我自己不敢放,你帮我去放吧。”我看了看母亲,母亲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行啊,逢源你去吧,小心别炸到。”
      走出我家大门,孙丽华对我说:“你妈妈哭了。”我说:“我妈妈没哭。”孙丽华又说:“你妈妈脸肿了。”我说:“你脸才肿了呢!”孙丽华又说:“你妈妈把脸哭肿了。我说:“你别说话,我心烦!”孙丽华说:“我不说话了,我们一起去放烟花。”我说:“谁要和你一起放烟花,你回家吧,我要玩去了。”孙丽华说:“你不讲理。”我说:“我怎么不讲理了?”孙丽华说:“明明是你把你妈妈气哭了,你妈妈脸都哭肿了,是我把你解救出来的。”我说:“你别再吵吵这件事情了,我心烦!”说着我就自己一个人往北边田里走去,孙丽华却跟在了后面,我说:“你跟着我做什么,有病吗你?”孙丽华说:“我怕你一个跑北杏林里哭去。”我说:“你真要跟着我。”孙丽华说:“我可得看好你,你妈妈要找不到你了,还得怨我喊你出来的。”我说:“那好,你跟着吧。”
      我顶着着刺骨的寒风匆匆的往试验田走,踩得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从苍白的田野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临近村子里燃放的烟花,我无心看那些风景,只是低着头继续往北走,孙丽华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孙丽华说:“你别往北走了,离家太远了。”我说:“那你回去吧,我要在地里转一圈。”孙丽华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家,又看了看我,说道:“我我还是跟着你吧。”我说:“你怕黑。”孙丽华说:“我不怕黑,再说这天也不算太黑。”我说:“你就是怕黑。”说完我就顺着小路向东跑了起来,孙丽华在后面紧跟着我跑了起来,我感觉自己把她甩得差不多了,就钻进了路边的沟里偷偷的看着跑来的孙丽华,她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站住不动了,我知道她在看向四处找我,孙丽华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我,她就开始大喊:“张逢源你个大坏蛋,欺负女生不要脸!”任凭孙丽华怎么喊,我也没有让她发现我,过了一会孙丽华不喊了,她开始往回走,我在她的身后小心的跟着,刚开始她还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的走着,渐渐的越走越快,后来就跑了起来。我在后面大笑道:“哈哈哈,还说自己不怕黑。”孙丽华说:“我这是引蛇出洞,我才不怕黑呢,哼,我把你引出来了吧!”我说:“你的烟花在哪里?”孙丽华说:“在家里。”帮孙丽华放完烟花回到家,我看到父亲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我知道父亲上班走了,我看到桌子上摆着三副没有动过的碗筷,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吃饭。母亲说:“吃饭!”我就坐在了饭桌前开始吃饭。我尽量在吃饭的时候不触及母亲的目光,然而还是不小心看到了,母亲当即抓住机会对我说道:“看么看,白眼狼!”
      第二天父亲早晨下班回来,买来了一挂一万个头的鞭炮,我从未见过那么长的鞭炮,当即忘记了头一天的发生的事情,取开来看,母亲看见我摆弄鞭炮,几次想要对父亲说什么却终究是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得多少钱啊,紧着要还钱。”父亲板着脸说:“那就不过年啦。”母亲张了张嘴巴没再说什么。一直到到大年初一那天我母亲的依然是肿着的,来串门的人问她怎么弄的,她都笑笑说:“牙疼!”
      过了年没多久我的乾哥哥就到县城的橡胶厂去当工人了,而我的坤哥哥也去到一家汽修厂做学徒,我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的两个哥哥是否还记得那一段人生的插曲。乾哥哥用工作第一个月工资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十分板正的衣服和一双程亮的皮鞋,那天他走到我家把皮鞋踩得十分响亮,对我的母亲说道:“婶子,看我这身行头。”我的母亲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乾哥哥说:“有眼光。”乾哥哥走后,我的母亲对我说:“你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太快了,你以后千万不要学他。”
      爷爷也曾经告诉我千万不要学我的乾哥哥,他说吃亏的都是他那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当我的乾哥哥有意要在人前卖弄自己的聪明才智的时候,爷爷就会讲起一件发生在乾哥哥五岁那年的一件事情。那是三月十五会,乾哥哥跟着爷爷去北窑赶会听戏,其间有一个小偷要掏爷爷的钱袋,乾哥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而那个小偷把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上,示意他不要出声,乾哥哥愉快的配合了小偷把爷爷的钱包偷走了。好在这件事情被爷爷的一个伙计的儿子发现了,那人是我们镇上的三只手的头,凡是在集上偷东西的人都要给他好处费,不然就只得另谋生路。那人把钱包送回来的时候,爷爷把乾哥哥狠狠的批评了一顿。我可以想见爷爷站在自行车旁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脸无辜的乾哥哥说话的样子,我也可以想到乾哥哥仰着脖子认真的对爷爷说道:“明明他不让我告诉你。”
      乾哥哥在橡胶厂里呆了三年,他对我的大伯说自己是做大事情的人,怎么能窝在那么一个小厂子里,于是就辞职了。辞职后的乾哥哥很快在一家做火花塞的公司找到了一份做外跑的工作,由此开始了他天南海北的销售生涯。后来火花塞厂效益不好倒闭了,乾哥哥便开始卖化肥,再后来化肥厂也倒闭了,乾哥哥便开始卖医疗器械,先是卖针头针管纱布一类的小东西,后来就开始卖大型医疗仪器了。乾哥哥销售医疗器械的第二个月便获得了公司的销售冠军。乾哥哥信誓旦旦的对我们大家说:“过两年就可以为国家卖飞机了。”然而接下去的半年乾哥哥的销售业绩为零,他便根据公司规定辞职了。
      那一次乾哥哥做大事的心受到了打击,他在爷爷七十三大寿时愁容惨淡的对我们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受制于人。”我的大伯说:“成家立业,成家之后,再谈立业吧。”乾哥哥很有福气娶到了我的季美嫂子。嫂子娘家住在城郊,老两口就那么一个女儿,嫂子嫁乾哥哥第二年便生下一对龙凤胎,第四年嫂子家的房子拆迁,开发商给了一大笔钱还有一套房,乾哥哥那颗做大事的心又开始骚动了,他软磨硬泡成功劝说老两口拿出钱来供他做生意。乾哥哥的钢材生意刚起步就赶上了钢铁价格上涨,只一年就赚得盆满钵丰,男人有钱就花心这在我的乾哥哥身上适时的体现出来。2011年秋天的那个夜晚,乾哥哥很晚才回到家里,我的嫂子在乾哥哥脖子里发现了一根打成蝴蝶结的酒红色长发便质问乾哥哥当夜的行踪,乾哥哥临时编了个慌圆盘过去,不曾想几天后喝酒喝多了,被嫂子套出话来,原来乾哥哥结识了一个我们县城师范的女学生,还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给那女生租了间小房子,季美嫂子知道了乾哥哥外面有人了,便决定与他离婚,乾哥哥不同意,两人整天为了那根头发大吵大闹,乾哥哥心烦就去和人家打牌,结果入了局,一天输了两万。乾哥哥心想我做大事的人还能输在小牌桌上吗,结果又输了三十万。乾哥哥还想和人家赌,人家说:“你没钱了,回去准备钱去吧。”临走人家还特意叮嘱乾哥哥当天生息,不要耍花心思,欠钱是要还的。”乾哥哥输了钱不敢回家,便去找那女学生,不曾想却是人去楼空,打电话也没人接,只得悻悻的回家了,事情过了三年乾哥哥才从季美嫂子与亚玲嫂子的对话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在乾哥哥酒后吐真言的第二天季美嫂子就拿了五千块钱作为青春损失费给了那女生,劝她离开乾哥哥,那女生嫌少,季美嫂子便又加了两千,那女生还嫌少,季美嫂子便撒起泼来,扬言要把此事告诉学校,让那女生毕不了业,又说自己在家中是大姐,下面有三个弟弟,女生若不从,她就每天让一个弟弟来找她的茬,一个来自外地求学于此的女生哪里惊得起着这番恐吓,于是便乖乖的和乾哥哥断了联系。乾哥哥两口子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东拼西凑了三十多万,才算是保住了门头。乾哥哥还完钱回到家,把手放在了案板上,拿着菜刀说是要把自己的手剁掉,他大喊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手起刀落,剁的案板咔咔响,就是没有剁到自己的手。我的嫂子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厨房门口吃着苹果说:“没种!”乾哥哥放下了菜刀,抱起了自己的一儿一女说:“这俩是野种吗?”乾哥哥用三十二万保住了自己的婚姻,他信誓旦旦的对着我们大家说:“钱是王八蛋,没有咱再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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