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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1/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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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我努力对往事发起回忆,便会莫名的陷入一种幻听之中,那声音如同老式唱片机发出的咿咿呀呀的乐曲声抑扬顿挫,又仿佛黎明时分下起的小雨,透露着丝丝凉意,仔细辨别方才能够听出那原来是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在我的生命随着时间之流赶往前方的时候,如同被抛在列车后面的送别声一样渐行渐远。那个女人的哭声第一次传到我的耳朵里,便如同一个隐喻潜伏在了我混沌的记忆中影响了我的思维,直到那同样哭声一次又一次的传来,我才能够确认那声音中所蕴含的情感。那哭声在我的记忆中模糊而又纯粹,模糊是因为我无法在我所认识的千百容貌中寻找与之匹配的面孔,纯粹则是因为在我之后和之前所听到的那些哭声中,只有那样的哭声能够让我溶于欢愉不复的悲伤。那哭声就好像一个抓不到救命稻草的落水者对生存之路的诉求,现世美好,岁月如歌,全然与其无关。如今当我努力回想与那哭声有关的往事时,我的记忆便好像陷入了不由自主的臆造,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抓住即将消失的时光的尾巴,去感受那确切的存在,把周月琴与那哭声建立一种联系,使她的形象在我的头脑中变得清晰明朗。
      隐约之中那是一个春天的晌午,阳光晴好,微风和煦,天空的颜色使之看起来如同一块滴上了蓝墨水的冰,正像我后来注意到自己喜欢做的那样,我正坐在家中的长条凳上下意识的望向四周,让自己的目光在四下游移与流连,打发我懵懂无知的童年。周月琴的哭声从孙大海家的院子中传出,沿着东二胡同传开,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正盯着院墙外的那棵大白杨树。那棵曾经作为我的成长历程的一个重要的见证者的白杨树生长于我家的南墙外,它在千禧年的那个多雨的秋天被父亲和他找来的几个邻居伐倒,我的一些曾有的经历与记忆也仿佛变得无根可寻,而在二零零四年父亲因搬家而不得不拆掉那座旧院子时,我对某些事情的回忆便恍若隔世了。那个下午我正享受着那过于美好的一切,而与此同时周月琴却在街口大哭,或许当时的我应该不顾母亲的阻止走出院墙走过不远的路程去看一眼她哭泣的样子,那样我就会永远记住她的模样,遗憾的是那哭声仿佛本身具有一种约束力,把我牢牢的束缚在了院子里。
      那天被孙大海打得鼻青脸肿的周月琴坐在自己的门口大声的哭泣,大声的抱怨着,她哭诉着自己对孙大海的不满,她边哭边喊,孙大海你不要脸,你说过你不会嫌弃我的,你说过会永远依着我,喜欢我一辈子,上高中那年你在小树林里睡我的时候,你就说过这话,你说过这话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别想抵赖!孙大海听到周月琴的叫骂声回应道,老子要儿子,你他娘的生了一个女儿,你他娘的存心害老子。周月琴不顾众人的围观继续哭喊道,我又不是神仙,能算出生男还是生女,我是你媳妇,女儿也是你女儿啊!
      孙大海不再搭理她,而是大声的重复起先前的理论,养鸡是为了下蛋,养狗是为了看门,养你是为了生儿子。于是周月琴又开始自顾自的呜咽起来,就像咒语一样飘荡在我们村的西北角,直到下午吃饭那哭声才消失。母亲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端着的半碗汤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院门,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眼睛里闪烁一种很深的忧虑,说,坐在门口呢!我的父亲说道,该让她上咱家来!我的母亲瞅了一眼我父亲说,周月琴和孙大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月琴坐在自家门口哭那是在打孙大海的脸,让庄上的人都认识认识孙大海。我的父亲说,这孙大海从光屁股的时候,我就认清他是什么人了,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鸟,一肚子坏水,记得那年我们几个去逮鱼,他笨的一条鱼都没抓到,我们几个在河边上挖了一个小坑把鱼放在里面让他看着,他满口应承着,你猜最后怎么的,我们一转身他就用往坑里撒了一泡尿,那些鱼全都喝了他的尿,过了一个月这家伙才对我们说,那时真该把他的家伙割下来喂狗!
      傍晚时分我出于好奇走出了院子,走到了孙大海家的门口,那地方确实坐了一个女人,在晚风之中犹如一尊塑像,安静的坐在家门口,旁边坐着一个同我一般大的小孩子,慢慢的两个人便被夜色吞没了。我的内心随即变得不安甚至有些害怕,一口气跑到了家里。晚饭时分我正在嚼一块地瓜干,我喜欢吃地瓜干,可是我的父亲却讨厌吃地瓜干,他的讨厌之情十分强烈,刘大肚子见我把地瓜干当做珍馐美味狼吞虎咽的时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这辈子不见这玩意儿,也不会想它了!这是我时至今日听到的对一种食物反感程度最深的表达。我当时以为自己的父亲和刘大肚子是害怕自己吃地瓜被噎死,正当我刚巧被一小块地瓜噎住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哭喊声,相对于她的沉默所带给我的不安相比,我更希望听到她的哭声并以此获得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逸。
      女人哭喊着,孙大海,你开开门,我要回家,你别得理不饶人,我要回家。紧接着小孩的哭声,砖头砸门的声音,仿佛一支交响曲一样再次扰乱了后街安静的夜,我听到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也站在了周月琴的一边,她们也像周月琴那样对孙大海说,大海快开门,别得理不饶人,玉琴她生不出带把的来,那也是你媳妇,是媳妇那就得养着!而后我又听到了几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同样谴责孙大海,他们搬出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他们说,孙大海,现如今社会生儿生女都一样,养女一样防老,你要抛弃旧社会的那些陈旧观念,接受新思想!这时我听到孙大海的声音,这与后来的孙丽华的父亲的声音很相像,这使我怀疑,那一个如泼妇一样叫骂的孙大海不是后来那个低声低气的孙大海,那时孙大海嗓门大,我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他骂大队书记的话,他对马响亮说,放你娘的狗屁,你他娘的一个闺女一个儿没资格和我说话!大队书记马响亮就沉默了,于是又是那一群妇人在说话。我记得当时父亲把碗一放,就从东屋里扛了一把锄头出去了,几分钟后,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都让让!当的一声传来,父亲把孙大海家的大门砸开了,后来我去找孙丽华注意到她家的门框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于是我联想到了那个夜晚义愤填膺的父亲。
      几天之后,我下意识的游走到了孙大海家的门口,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像小孩子一样从他家敞开的大门口向里探着脑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甚至对我笑了,尔后她便像一只猫一样窜进了孙大海家的院子,消失在了一阵关门声之后。几个月后的一个温热的下午,周月琴连同她的不该出生的女儿一同失踪了,我跟着父亲赶到孙大海家的时候,他正有条不紊的向那些闻讯而来的庄里人讲述周月琴失踪前所做的一切,好像他讲的是别人家的故事,他看了一眼匆忙赶到的父亲和我,仿佛一个说书人见到听众一样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说,一大早起来她就烧火做饭,煮了疙瘩汤,炒了豆角,昨天晚上我夸了她炒的豆角好吃,她笑着对我说今天还炒,不过今天炒的咸,我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她让我再吃两口,我说他娘的这么咸怎么吃,她笑着说当咸菜吃,我说她去你娘的蛋,她就自己大口的吃,恰巧这时候,我闺女在堂屋里撒了一泡尿,我的心里就特别烦,一生气就把碗给摔了,她还在照吃不误,我心里就更气了,你们都知道自从我知道她不能生养后火气就一直很大。孙大海仿佛征得大家的同意一样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我看到有几个男人确实点了点头,他仿佛受到鼓舞一样继续讲了下去,我看到她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隔着桌子就给了她一巴掌,这要搁前一段时间她准会哭,但是自从她爹没了之后她就不哭了,娘家没人了也就不哭了,哭了也白瞎,没人给她撑腰了,没人给她撑腰,她就老实多了,前几天我把她的头磕在桌子角上,那家伙血都顺着脑门留了下来,她也没吭声,自己洗了洗抓了一把炉灰抹在了头上,到晚上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饭还是照样给做好了,睡觉的时候该怎么睡还是怎么睡,今天中午她问我闺女要不要吃棒子,小孩嘛,没有什么不吃,临出门的时候,她还对闺女说,咱娘俩掰棒子煮了吃,不给你爸爸吃,我说她滚你娘的蛋,她就挎着篮子出了门,就找不着了。讲述到这里,孙大海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说她娘的孬好是个女人,晚上还能下下火,这下可好了,人也找不见了,这火也没地下了,孙大海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我的父亲,他苦笑着对我的父亲说,周月琴跑了,我的父亲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她推开了几个邻居,上去就给了孙大海重重的一拳。村里的大广播当天晚上便广播了周月琴的失踪的事情,马响亮怕别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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