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类似于国师死后归葬于神山这样的描述是不准确的。
对于传达神的旨意的国师而言,他们生命的终止,就是重新回归神的怀抱,于是,他们凡朽的身躯也得以列入神格,被高高的供奉在佛塔之上。
他们刚刚在石洞里遭遇的迷阵,显然只是这座供奉了无数国师和神明的巨塔的一个缩影。
他们在神道上缓缓前行,身影竟渐渐和百千年前的那一对对祭司慢慢重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向着从不给他们任何恩惠的神明进献。
恰恰有时候,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缔造了无数奇迹。
虽然几个人的任务是进塔拿钥匙,然后飞奔到柔然古城偷了东西去救人,但他们还是在这座奇伟的建筑前,有那么一小会的失神。
根据地面上宫殿的形制判断,地下的地宫绝不会小,而地面上塔基雄浑,塔身用黝黑的石头堆砌而成,两侧的风铎静默的看着千万年时光飞逝而过,塔顶是神明的造像,过于遥远而显得有些模糊了。
古柔然人在迁入此地之后,显然没有变成何论魏晋的桃源人,他们把科技发展到了一个极其强悍的地步,神道路两侧的排水系统依旧完好,牵引着高山的雪水灌溉石莲,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循环。
每层塔身上,长明灯灯火依旧,半分幻术,半分燃料,却把这幅千年的恢弘破败留给几个“登堂入室”的贼人。
镇墓兽的大口张开,似乎在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
那只石狮子须发尽现,盛爻都忍不住想要扛一个回家了,然后猛然想起些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唐朝万国来朝,各国的事物纷纷涌进长安城,国人才第一次见到了非洲的狮子,并且慢慢用来镇宅的。”
她疑惑的看向邦妮,邦妮也是一脸茫然,“这说不通,唐朝时,确实有一位莫缘成功走出了大漠,但是他和他的徒弟三代人,没有一代走回柔然。”
她指挥着林语上前,捏住自己的巨型祖母绿,抬手摸了一下石狮子。
“而且,这个狮子确实是在最开始建塔的时候就立在这里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踏入了一个新的幻术。
“应该是真的,师傅当年说过,有很多历史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完整记录下来,我们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说不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柔然人和非洲建立的某种联系。”
林语难得好好和邦妮说话,但是显然邦妮并不领情。
“嗯嗯,这么说的话,柔然热穿越了啊,然后和非洲人开展了一段穿越千年的爱恋。”
“我跨过千山万水和段段时光,只为来到你的面前,和你相遇~”
她双手捧心,面色却极尽嘲讽之能事,笑的盛爻直不起腰来。
林语刚要还口,就听见后面的龙三开了口,“我们进的应该是非洲殖民地,不过反正我们是来拿东西的,这也不重要。”
龙三平时说话太少,几个人一时间没弄明白,他是在冷幽默还是生了气,但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塔前广场上的一副壁画,也是结晶体的状态,生动的描绘了狮子斑马大象,还有人们围猎的情形。
按下心里的疑问,几个人绕过影壁,登上了南北朝时期的,盛唐风格的佛塔之中。
一进门,入目便是一个硕大的沙盘,柔然城里,他们居然有自来水系统,一边入水,一边就停下来,显然是按照定时定量的原则分配的,人人家里都没有储存设备,城中有集中发放物资的地方,供给有道,按需分配。
邦妮的不安感就在疯狂的加剧,如果柔然人已经有了高度完备的社会形态,那么他们的科技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显然,柔然人迁入了世外,逐水草而居的他们终于安定了下来,百代更迭,人事代谢。
在人口达到顶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新的劳资关系缓缓发展,资源不够分配,矛盾加剧,统治者的地位就会遭到威胁。
高度的近亲繁殖会引发不可避免的退化,求神也不能改变生下来的孩子活不久的事实。
国师被赶出了神庙,圣女也千夫所指。
最后一位国师派出了无数勇士,然而回来的永远只有尸体。
在最后一次祭祀的夜晚,两位圣女之一主持仪式,另一位带着族人远走他乡。
月光下,复生的勇士归来,索取他们被亏欠的一切。
资料加上幻境,邦妮能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
然而问题在于,高度发达的柔然人,怎么会接受神权和王权的统治?
而且,他们祭神的方式又怎么会如此原始而低级?
复生,又是什么意思呢?
地面上有沙沙的声音,间或打断了邦妮的思路,然而神塔向来是一个安危难定的地方,不想清楚,他们又会陷入被动。
龙三想折亮一根冷光灯,看看地上究竟是什么,万一是机关,也好闪避。
却在刚拿出灯的时候,听见了邦妮的一声尖叫,“别点灯!”
他鲜少见到邦妮这样癫狂的时候,手一滑,灯摔在地上,自己亮了起来。
沙沙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加快了速度,向着一个方向爬了过来。
饶是龙三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为眼前的景象惊出了一身冷汗。
屏幕那头的人看不到他们现在的情况,否则有些暴躁的情绪可能会得到一些缓解。
情况已经偏离了他的预期很多,进入柔然的方法不止一个,柔然城的信物自然不只一个。
可惜只有被计划选中的人,才能知道这些内情。
本来他完美的策划了这一场柔然之旅,把那几个人绑在一辆车上,找到完美的祭品,一切都那么,完美。
可惜他错估了这一队人。
安倱不出事的时候,邦妮只是一个任性的小神婆,过早的抛却了万贯的家财,,在穷酸里矫情出三分真优雅来,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
盛爻他们也一样,一个老爹都能弄丢,入墓必炸尸的二流夜行人,一个不敢诊治大人的三流医道传人,连带两个炮灰路人甲。
凭什么,不接受他的控制?!
他抬手把手里的红酒摔在墙上,身后咣当跪下来一地人。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废物,都是废物。
他转手拿起一只空的注射器,抽满了空气,捅进了安倱的心脏。
安倱的身体不断起伏抽搐,渐渐没了动作,过了一会,人都凉了下来。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阵残忍却舒爽的微笑,他拍拍安倱的脸,感觉自己终于做了一回胜利者。
然后发现安倱居然对他的各种折磨全无反应。
他又一次出离愤怒了,扯碎了安倱身上绑着的绳子,然后拿起刀子在他身上疯狂的捅了下去。
等到安倱上半身几乎变成了一堆碎块,刀子都卷了刃不能再用,他才扔了刀,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一时的激愤之下,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趴在地上狂笑着,拳头疯狂的锤着地,锤的自己手骨都碎了,血汩汩的在地上留了一行。
结果他无边的空虚又席卷而来,巨大的绝望紧紧的包裹着他。
他颤抖的爬起来,疯狂的磕着头,全身哆嗦着,冷汗像是忘了关的水龙头,一层一层的往下流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大概说了几千个对不起,泪水和着汗水跟额头的血,一起搅和成一张明艳的姹紫嫣红。
他脑后的彼岸花得到了这一番滋养,疯狂的生长着,沿着他的颈椎向下,狠狠的插入了他的神经系统。
一声惨烈的嚎叫,他只觉得可能是过分浓郁的歉疚,让他的心牵扯着全身的肺腑,痛的不似人样。
抬起头,却发现床上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架子,剩下两根支离的绳子。
“混蛋!!!!!”
他把整张手术床举起来,砸了一个粉碎。
咆哮,咆哮,惊起一滩鸥鹭。
鸥鹭不飞,倒是还有几只晚睡的麻雀,翅膀一扇,扑棱棱飞起来,搅碎了乌苏里江面平静的星光。
老头子站在江面上,手一抬,拎起一条扑腾的江鱼,水花溅了他一脸。
他随手把鱼丢进桶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鱼竿收了起来。
桶里的鱼在澄澈的江水中和星子玩耍,勾起他一个收获的微笑。
“鱼上钩了,该回家咯!~”
船歌悠扬,赫哲人的筏子上,归家的橹摇的飞快。
随着他的橹在水中翻飞,尸玉的温度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灼人,但又很快安静下去。
盛爻无暇顾及这一点小小的变化,正为他们的现状愁的不知所措。
那边,邦妮后知后觉的推断出,柔然人的主神可能是蛇,却一时间难以说话,一股钻心的痛,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连带着她不太安分的灵魂一同共振起来,抖得她天旋地转的崩溃着。
来不及细想自己是怎么了,众人一同僵硬的停在原地,希望骗过这群蛇。
柔然人把蛇作为主神侍奉,显然有超过了几人平日的认知,而且,在这样一座宝相庄严的佛塔里,居然有一群碗口粗的蛇聚居着,实在是违和的过分
嘶嘶的声音络绎不绝,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邦妮的不安,倒是因为这一阵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
突然,所有的蛇都径直了下来,然后好像畏惧什么一样的,飞快的逃离了现场。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靠在墙边上缓缓的休息着,盛爻拿出老头子的尸玉放在口袋里,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热的有些灼人,让她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还微微绷着。
然后,空气的流动似乎有些凝滞了,连带着气温有些低,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汗毛倒竖。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至少这样,还有勇气装作一切都不存在的。
这时候汗毛倒竖的,不光地底下茫然的乱撞,运气还极其不好的一行人,还有那边在家里大摇大摆的木木大爷。
作为一只发了福的波斯猫,显然他没有一点点减肥的自觉,依然在用肥硕的身躯艰难的和零食柜子作斗争。
但是现在他要小心翼翼的控制好落点,以免碰上那个无比冰冷的箱子。
可能是出于一只猫的直觉吧,他总觉的那个冰冷的箱子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然而猫的运气似乎也是有限的这一次他又一次大摇大摆的爬上了装着零食的柜子,胖呼呼的大爪子奋力在把手上一拨,果然又没有成功。
把自己裹成一个团,他娴熟的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灵巧的把肉垫落在了地上。
然后,软软的,肉肉的,热热的……
“喵!~”
这可能是一只猫能发出的最为凄厉的叫声了吧,简直比踩到尾巴还要撕心裂肺。
他颤颤巍巍的爬了下来,在那个多出来的人远处拱起后背,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呼声,两侧的尖牙穿过厚重的脂肪和毛发露了出来,却完全造不成任何恐吓的效果,反而意外的很萌。
如果这时候那个顶着彼岸花大喊大叫,还在不断忏悔祈祷的人在这的话,大概会喜出望外,然后恨之入骨吧。
然而他这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神不强调原罪,反而强调救赎,至少他理解来是这个样子的,人本身就会把自己推入很多自己不能改变的局面当中,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误,反而,如果不能从中找到一条出路,那么就是我们自己不知悔改。
这种扭曲的世界观已经根植在主教大人的心中了,所以在大哭大叫一阵子之后,他反而恢复了平静,然后又给自己的脸上堆起了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真诚”的透着圣光的微笑。
“把这间屋子收拾了,然后去帮何,哦不,贝内特小姐收拾一下屋子。”
他和蔼可亲的看着手下的人,对方僵硬的答了是就转身离去了。
多亏自己是专业的杀手,要不早就被主教发现自己颤抖的双腿了吧。、
转身下了楼,他叫上同伴,开车去了南城。因而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听见主教把他的名字划掉的命令。
主教神清气爽的回到他硕大的,包着法兰绒的椅子上,,发现那边的屏幕上依然没有盛爻一行的画面,不免有些气结,于是他难过的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有了可以控制对方的筹码。
真是可恨啊,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随手摔了一个花瓶,老管家无声的出现,飞快的收拾了,就准备下去了。
不过他突然发现主人的眼光似乎锁在了自己身上,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也就没走,安静的站在那,等了很久。
等到他觉得自己似乎该下去了的时候,主教终于开了口。
听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极郑重的,向主教行了礼,然后,带着花瓶的碎片,退了下去。
他走之后很久,大殿里都没有人再过来,主教可以一个人,慢慢的和神进行交流。
 
(十)上弦[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