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的时候，他才八岁。
做为温家旁支中一个丫环未婚生下的孩子，他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就像在湖底渐渐腐烂的水草，连个水泡都没有浮起。甚至连他那整日郁郁寡欢的母亲，也对他的离开没做任何反应。
做为一个八岁的，微不足道存在的温家旁支的子弟，他除了识得一些基本的草药外，没有任何的求生技能。在过了一段被野狗追，被流浪孩子打的日子后，他发着高烧，很没骨气准备回家了。
他碰到一个领着几个孩子，长相非常慈祥的大娘的时候，已经病得有些胡涂了。
然后，他就这么被那位慈祥的大娘给卖了。
再然后，他继续胡里胡涂，被带到了她面前。
依稀记得还有几个孩子和他一起的，一站在她面前，就开始吵闹不休地介绍着自己：什么能吃苦，能耐劳，够细心，腿脚快……他的眼神有点模糊，看见她似乎是轻轻地皱了下眉。
再再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看见了她，以及她请的大夫。
那时他才知道，最后留下来的，居然只有他一个。
“她是你的小姐。”也不知道是谁大声说。
他半晌才反应了过来，然后看她艰难地在纸上用毛笔“画”出了几个字：
——的确是画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辩认出那几个是什么字：“慕容千明”。
她的名字，叫慕容千明。
慕容小姐，是个哑巴。
——你就叫墨书罢。
她继续在纸上“画”着，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算是亲切的笑容。
——我们互相帮助吧。
那一刻，他在她那并不美丽的脸上看到了真诚，他在她清澈又深沉的眼里真真切切看到了自己。
——第一次被人正视了。
——第一次被人需要了。
——第一次，觉得自己存在是有意义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太阳。
纸上那像画一样歪歪扭扭扭的字渐渐渲染了开来。
墨开成书。
从今以后，他就叫墨书了。
她教他练功。看见他对轻功感兴趣，她就总是有意无意丢一大堆轻功秘笈给他看；她甚至请她的爷爷偶尔也来指教他一番。
她带他出门，她给他买他一直很喜欢，却从来不曾有机会买的玩具。
她甚至还缝了个有两个肩袋，长得奇形怪状，却有一种说不出俏皮味道的包包给他。
可是她不知道，他对轻功感兴趣，只是想让她觉得他勤奋；他很快乐的玩那些玩具，希望她注意到的，只是他的天真；他喜欢那个包包，除了因为那包包能装很多东西以外，最重要的是——那是她缝的。
——他为她存在，以墨书的样子。
以墨书的样子，埋葬了一个小小的秘密：他——从来不是哑巴。
慕容家那个聪明乖巧的哑书僮，根本就是正常人。
而且他——很早之前就不再天真了。
只是因为习惯了被人无视，只是习惯了用沉默来对待一切，习惯了从肢体动作，神情表现去猜测别人的心思，所以，他一直觉得没必要说话。
不说话，并不代表他是哑的。
但是现在，他却不能说了。
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不可以说。
因为他的小姐，是哑的。
因为他的小姐，需要的是一个聪明伶俐，却又能默默陪在她身边的哑书僮，而不是一个心思玲珑，善度人心的正常孩子。
虽然小姐什么都没说过，但是他害怕，如果被人发现了这小小的秘密，他就不能待在她身边了。
那个时候，她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呢？——他怕得想都不敢想。
因为——他喜欢待在她身边。
——他喜欢当墨书。
——他，喜欢她。
那种朦胧的喜欢，带点感激，带点依赖，再带点亲切。
他不清楚这种感情要怎么样表述，他只是知道，他想要一直呆在她身边。以墨书的样子。
哑书僮墨书，会跟在慕容千明身边一辈子。
但是，他这个小小的秘密，居然在这里，被人发现了。
柳激烟。
捕神柳激烟。
在寿宴前他看到了最后和金九龄老爷子在一起的人，是柳激烟。
赶到后园时，杀了那个家丁的人，是柳激烟。
他都看见了。
他看见了，却不能说，不敢说。
哪怕后来四大名捕中的冷血来了，哪怕凌老爷子慕容老爷子就在他面前，他也不敢说。
后园里，就在大家面前，他扶着佯装伤重的柳激烟，听着柳激烟在暗处小声地说着的那些话，脸色一层层白了下去。
——“温如惜小弟弟，你看到了什么？”
——“如惜小弟，你母亲，其实很想你。”
——“如惜小弟，你的名字，本来很好听的。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为什么要改名字？
……我，没有
10.墨书[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