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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王孙不归[2/2页]

共枕河山 半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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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守谦拂晓便被人摇醒了。
      “您今日要启程就藩了。”
      原来那人正好将他从梦中生生拉出。
      “我……要走了。”
      “是啊,殿下。”
      守谦在朦胧中坐起,才想起昨晚的种种——
      天色昏黄,大雨将至,守谦最后一次问妙心,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谦哥哥,不,……你快走吧,走吧!”
      妙心虽不舍,却还在恳求他。
      “你明日就藩,若是铤而走险一走了之,你我该如何自处?皇上届时定会降罪,你的王妃和家人呢?我爹娘呢?”
      妙心质问着她。
      “……你我本就无法做主,又……何不从命呢?”
      妙心终究理智,她挂着眼泪,说到这里,语气露出无尽悲悯。
      这时,一阵淅沥雨点从天而降,继而越来越急促,汇集成了大雨,混着两人的泪水聚流成河。
      “……不……心儿……不……”
      守谦颤抖着身子,双腿再也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上。
      “小姐,快回去吧,仔细受了风寒啊。”
      英娘并未带伞来,只能求着她快回去。
      “谦……谦哥哥……”
      妙心冷的一激灵,身上已经湿透了,蹲下身子面对着他。
      “我晓得你的心意,你……你也晓得我的,就够了。”
      妙心拉着他的手让他起身,哽咽起来。
      英娘劝着他:“殿下,小姐说的是,这样不是办法啊,快都回去吧!你忍心看小姐着凉吗?”
      “哥哥,你知道,我今日来见,一来不忍你苦等,二来,断舍离之事,还要我亲自来做。”
      妙心说话的样子像个超脱俗世的隐者,让守谦楞在了那里——
      “我们各自都好好的,就是对对方最好的回赠,余下的……不,没有余下的了。”
      守谦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甚至已经攥紧了拳头,但他看着妙心像极了自己母亲的面庞,听着她颤抖的声音低吟出《心经》——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别再想了。”
      他放弃了,放弃了一切险恶的图谋,放弃了所有美好的希冀,也不想去懂她说了什么。
      守谦和雨溶在了一起,咬着嘴唇抽泣着,抬头望着妙心,他多想把她紧紧抱住让她逃不得,或者最后再不顾一切一次。
      冬夜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凄寒彻骨,眼前的人的泪水也像一把刀要将他凌迟。他终究他忍住了,神色黯然地说了一句话:
      “我……我回去,心妹妹……也……也快回去吧”
      英娘把他们的手拽开,拉着妙心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守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双目失神地吐出一句:
      “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
      “走吧……走吧……”
      妙心呜咽着喊出来,直到冷得抽动着唇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被泪水还是大雨蒙了双眼,她看不清了……她也不敢回头去看守谦一眼,其实她也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上了马车。
      英娘一路搀扶着她回了屋子,她还在发抖,英娘替她换下了湿衣服,抱来一个汤婆子暖着,又在屋中生起了炭火,妙心目光呆滞地坐着,还在不停念叨:
      “走吧……”
      英娘晃晃她,又为她擦擦脸,一摸脑袋吓坏了。
      “呀!我的姐儿……你……这么烫。”
      “走吧……”妙心身子一沉,话没说完闭上了眼睛。
      “小姐!”
      英娘见她晕了过去,吓得惊叫出来,又三更半夜,没有郎中,况且现在惊动府里的人,老爷夫人都会问缘由,这事传出去,大小姐新婚在即,名声也就坏了。
      没办法,英娘只能煎了些从前剩下的药材,一夜没合眼地守着她。
      妙心再醒来,已是次日的中午了。
      她觉得口干舌燥,却吃不下饭去,只喝了些稀粥在房里郁郁地坐着。
      “姐儿不能这样了,你身子本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英娘心有余悸地看着她,语气带着责备。
      她仍是懒得说话,守谦向来喜欢王维,妙心恰好翻到了《全唐诗》里的那首《送别》,似乎从前也听过他吟的: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王孙归不归。”
      “王孙归不归……”
      妙心反复念着这句话,心想守谦早已经出了南京城。
      此时守谦已往桂林府去了。他正孤身一人躺在马车里,回味着那个可怕却令他有些满足的梦,那个梦是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一切——
      大雨将至,吹得四下一片地动山摇。
      “唔!”
      守谦不顾她受惊的反抗,强行拉扯住妙心,命人径直将她拖入了马车里。
      他紧紧拥着她,反绑住她的双手,堵上了她的嘴巴,以免她挣扎出动静,他整张脸已经扭曲到可怖,望着怀里猎物般的妙心:
      “心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哈——哈哈哈——”
      其实他那日的确丧失了理智,他在父母坟前已经决定,他要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先让仆从翻墙引妙心出来,若是探明了心迹妙心仍然不从,便一不做二不休,甚至他还挑了几个强壮的仆从,带来了绳索。
      “呵,皇爷爷,你以为我就是你养大的一条狗?只会低眉顺眼,摇尾乞怜,哈哈哈哈——”
      他笑着,泪水却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衫,那眼窝深邃的脸庞露出前所未有的阴鸷。
      守谦最后放弃,源于他心底未曾泯灭的良善,源于他的爱战胜了恶,他终究没有狠下心把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毁灭。这也让他留给妙心的临别印象是有匪君子的怀恋,不至于是痛苦与怨恨。
      车马就这样跌宕着细雨微尘,离金陵越来越远。
      傍晚了,妙心刚看了郎中服了药,还在头痛,一阵一阵的如同针刺,又伴着眩晕,折磨的她此刻只能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没照看好小姐,夜间窗子没关紧……风……风吹的……”
      谢夫人方才赶来,看女儿这副样子,质问着英娘。
      “窗子没关好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那些换下的湿衣服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昨晚上小姐出去了!”
      谢夫人一向心细如尘,这点搪塞是对付不了她的,她凌厉的眼神让英娘吓得跪在地上一时语塞,她就在妙心身边坐着,不去问女儿,只是一直责骂英娘。
      “夫人……是……是……”
      英娘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娘……”
      妙心让英娘离去,将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谢夫人听了,沉默了片刻,拉起女儿的手:
      “心儿,你用不了一个月,就该出阁了。有些话,娘就给你说明了吧。”
      谢夫人叹了口气,这些烂在肚子里的话,她还是该让女儿知道,就告诉了女儿守谦的身世
      “你也知道了,守谦的身世,娘从小就可怜他,才常让他来家里和你玩儿……”
      说着她拿出了一块玉佩,原来是数年前马皇后来家时送给妙心的那个。
      “还记得这个吗?”
      “当年皇后把上位送她的鸾凤玉佩给了你,娘就心里不踏实了。”
      谢夫人不等妙心发问,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道,鸾凤就是夫妇,她平白将玉佩给你,无非是看上了你……”
      谢夫人忆起当年,她也知道这一切绝非偶然,事实上,朱元璋那日提亲前,也是前一日与马皇后商讨过的。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
      “当年你外祖也是死于上位之手……他私通敌军,娘也没法子,只是你知道,娘的两个亲人都这么没了。”
      谢夫人激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唉……娘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原来谢夫人一直以来都不想妙心再与朱元璋一家有瓜葛,便有心栽花,刻意让她与守谦交好,再加上自己与守谦的这层关系,甚至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结为儿女亲家,让守谦带着女儿远离漩涡中心。
      可是她忘了,她的这些运筹,不过蚍蜉撼大树而已。朱元璋的一句金口玉言,任谁也无法撼动。
      “是娘给你们种下了这情根,可……你要怪就都怪我,你昨晚做的没错,虽说受了些苦……事已至此,你们必须做个了断。”
      妙心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一切缘起缘灭,都是他人的安排而已。
      “心儿,从今以后,既来之,则安之,跟着燕王,恭恭顺顺地做你的王妃,他是个好孩子,今后是风起云涌还是一世平安,都需你自行上路……唉,好好歇着吧。”
      谢夫人这样的掏心掏肺,是不想对女儿有亏欠,无论她是否能理解和接受,安排好了女儿便离去了。
      徐妙心一个人坐在房里,手中还握着那块鸾凤玉佩,她顷刻间经历了这么多,一阵眩晕向她袭来,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力气。
      母亲的话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她辗转彻夜,对今后的日子没有了任何期许,她想,也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恭恭顺顺地做她的燕王妃。
      她病了很久,直到洪武九年正月,婚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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