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贾诩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回答:“别忘了,大限之日你的判词还归我写。你为了什么趟这浑水,你自己最明白不过。”
荀攸闻此苦笑道:“冥司大人把天底下最剜心蚀骨的事推到了我头上。”
天色渐暗,门外北风乍起呼啸着拍打荒枝残叶。
贾诩慢悠悠地从荀攸房里出来,冷不防被刺骨的寒风刮面打了个哆嗦,抬了抬衣领缩着脖子走下台阶,却忽然驻了足。原来是脚前有那么根细麻绳,借着天色黯淡不怀好意地隐蔽在那里。略微思索一下就知道这是小孩子爱玩的把戏,作为活了不知几百上千年的地府老大怎么可能着了这道,贾诩微微一哂抬脚跨过去了。
躲在水缸后的曹丕十分失望地看着贾诩轻松离去,父亲不计前嫌欣赏这位识实务有谋略的贾文和,可他忘不了哥哥怎么死在乱兵之中,总要想点办法讨回来。这时荀攸打开了门,讶异道:“子桓怎么在这里?”
曹丕打量着荀攸阴郁的面容,不安起来,回道:“我……就是路过。先生是被贾诩气到了吗?”
荀攸上前轻轻拍了一下曹丕脑袋,“没大没小,人家是曹将军请来的军师,是你能直呼其名的么。”又略微挤出笑意道,“既然路过,不如帮我做件事吧。”
不过是因为院子里腊梅迎寒而开,折三两枝放入一小觚中,置于案头既风雅又芬芳,正好替代熏炉。连年征战民不聊生,许都才刚刚起步,曹操为了保证军需在朝廷的日常开销上是能省则省,不仅要求别人节俭,对自己也是如此。比如一开始司空府不管内院外院都不用熏香,但是禁不住,那便不用域外昂贵的香料用些便宜易得的香草燃焙。
曹丕捧着腊梅觚悄悄往书房窗格子缝里张望,那是父亲和令君经常商议公务的地方,但今天父亲的书房里出现了别人,正和父亲相谈甚欢。曹丕认得那人,是徐州牧董昭,他不在徐州守着跑来许都干什么?
正疑惑着忽的肩膀一沉,曹丕的心跳到嗓子眼差点叫出声,好在他感知到了一股熟悉而安心的气息,“令君……”
“好香的腊梅。”荀彧穿着素净的家常便服,微微低头轻声道:“现在司空正在商量要事,子桓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为好。”
曹丕眼波流闪,把捧在怀里的腊梅觚往前一推,道:“我是来给令君送花的,只是没想到书房里另有旁人在。董州牧为什么回来呀?”
荀彧瞥了一眼室内,拉起曹丕的手一边离开一边笑道:“大战在即,自然要调遣能用之人。”
袁绍要攻打许都,风声早传遍了朝廷上下。曹操嘴上蔑视袁绍,行动上却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把身边忠诚可靠的人能调遣的都调遣过来了。
书房正堂边有两三间偏室,其中有一间是荀彧午憩的小间,虽是小间,但炭火供暖软枕锦被丝毫没有缩减。荀彧接过曹丕手里的梅觚,放在窗边的琴几上,刹那间满室暗香浮动。
曹丕先前几回来的时候,席边的竹箧中尚未堆积如山的案卷,联系到近些天来许都形势紧张,父亲与令君往来频繁,很多事都在这里处理了,一时来不及归档的案卷便暂时搁着了。仔细观察,他注意到每卷封口的绫带颜色都不一样,有些案卷上的绫带花色更为别致,颜色也不是一般的青皂赭,而是或朱或绯,织有各种花草图案。他忍不住伸手一拉这绫带,竹简散开落入眼中的前几个字便是“文若惠鉴”,想必是私信了。
“不可以。”荀彧安置好腊梅转身看到曹丕的小动作,急步出手拦下了,“这是机要,子桓不可轻易翻阅。”
曹丕猜测荀彧并未知晓自己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内容所以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口,顺势也不点破,继续装作没看见回道:“我非有心,令君别生气。”他说话道歉的那点功夫,荀彧有些紧张地把所有不太一样的案卷都放进书箧子里了。曹丕默默注视着,心想原来父亲平常写了那么多东西啊,明明每天都见面怎么还有这么多说不尽的话需要用字写出来呢?
想他之前跟随曹操攻射犬大胜,路经河内郡结识了一个有趣的人。那人刚及冠的样子,目光锐利,而姿态却很谦逊,正和另一位气质不俗的人在对弈。他观棋时插了句嘴,让那人败了兴,说赢不到孔明的墨宝了。
曹丕不服啊,什么人的墨宝有他的钟先生写得好,于是夸了海口准还你一帖比这更好的字,于是问及姓名字号。那人答河内司马懿字仲达,坐在对面的是有名的书家胡昭字孔明。曹丕一一记下了,彼时他不曾料到会和这个叫司马懿的人纠缠了一生。
曹丕双手捧脸一边胡思乱想着司马懿一边盯着荀彧批示奏报,渐渐趴在案上睡着了。
荀彧写到一半心有感应似的转头,视线穿过琴几梅觚,看到倚在窗边微笑的曹操。曹操伸了根手指放在唇边,然后努嘴示意一起悄悄去外面逛逛,千万不要惊动了这个小混蛋。荀彧看看紧闭的书箧,有那么一丝不放心。曹操不知何意,但他注意到荀彧在看那书箧,干脆抱起书箧望着荀彧,像是在说我把它一起带走总可以了吧。
荀彧这才放心地跟着曹操出去了。
以后这样的书箧越来越多,他们有太多的回忆封尘于其中而旁人不得知。
9.第八帖 书箧[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