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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寻人[2/2页]

权丞 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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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盘算着,忽听耳边一声惊呼:“张桐?”
      张桐猛抬头。
      布行的柜台后面,账房先生的位置上,坐了个油光水滑的中年人:五官团团都不起眼,只觉有肉;头戴油亮乌丝帽,穿酱色团暗花璐绸长袍,店堂里头光线暗,也能看出丝质的光泽流转。
      在一群普通短衣当中,没染色的本白粗纻布或自家染的黯淡靛蓝灰黑色当中,尤显出一身花色绸缎的富贵气象。
      ——这位居然开口叫“张桐”!
      ——虽然内心已经自认是顾桐了,但一听见叫自己原来的名字,怎么可能不敏感?
      张桐条件反射的要回头答应,却发现浑身竟不能动,全身的血液冲回心脏,手冰冷汗湿、心脏却怦怦跳得厉害,差不多僵直了。
      略微回过神来,张桐发觉,这人的口音并不是他第一瞬间以为的普通话,而更像大学里金陵同学的方言口音。但来自身体的直觉告诉他,不管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能轻率开口答应!顾桐装成没注意胖子在叫谁,回头看顾二姐,发现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冷汗都出来了,整个人软瘫着,全靠死死攥住顾桐胳膊,总算支撑着没有倒下。
      周七正轻声跟伙计问布价,见到绸缎男,忙笑嘻嘻迎上,改成对方强调寒暄,只略夹杂本地口音:“张东家,难得您老人家在!”顿了一下,又微笑:“这些抱纻布来的,都住在我航船这条水路。您老看……”
      村妇们茫然,无助又充满希望地看着周七。
      张东家却像看一团垃圾,皱眉绕开半步,眼神只瞧着旁边伙计。
      伙计忙拱手赔笑道:“东家,这是上金沙溪水路走航船的,唤作周七。”
      航船必须跟商行交情良好,才有讲价余地,也能得到农人的敬畏,好有利润。周七见张东家格外注意顾桐姐弟,忙笑道:“这妇人是上金沙溪中游山底村的顾家二姐,织得一手好布,只怕连这店里,往常也没有那么顶级的白纻布卖。旁边是童生顾桐,她唯一的兄弟。”
      店家也重视航船人带来的大宗买卖,张东家给面子点头,却只看着阿桐,执意追问:“你是不是张桐?”
      周七脸色微沉,再不说话。
      顾二姐就当没听见东家问询,强撑着上前一步,装作若无其事什么也没发生,赔笑问道:“敢问东家,我有匹精细纻布,不知多少钱收?”
      声音却颤得厉害。
      张东家随意扫一眼顾二姐,懒懒答道:“都甚时节了?……零散二麻、三麻的夏布都不收,一律不收。”却还是盯着阿桐,执着追问:“在下受人所托,寻一名张桐的少年,今十三岁,容貌也颇似旧友提及……”
      顾二姐踌躇片刻,只挣扎着低声哀求道:“东家,好几户人都指望纻布,好换些盐米……通县里只这一家纻布行,还求通融。”
      顾桐憋气——有这样摊开自己所有弱点,求着别人压价欺负的吗?
      纵然面对张东家打量的眼神,就像被饥饿毒蛇盯住的青蛙,他却选择不管直觉危机,上前一步,挡在泫然欲泣的顾二姐前面,一手拉住她,制止她弯腰想跪下的动作。
      这时候,顾桐不是没有疑心的。比如说,顾二姐的反应比自己一个穿越来的还要不正常——偏僻乡下寡妇听见有人用非当地方言叫“张桐”,她紧张什么?
      但面对张东家笑容,顾桐没空多想,只挺直脊梁,用斥责的语气,凛然道:“在下童生顾桐,皇明嘉靖二十四年府试。我父是山底村顾九,同来这些村人,各个都自幼识得我。”
      耳边响起“啊”一声惊喜之极的失声呼喊,顾二姐泪盈于睫:“阿桐你已经好了……我就知道,我的阿桐只是一时累极不想说话,只要歇过来,就无事了……”
      握住顾二姐的手,顾桐以微笑和掌心体温安抚她,依旧盯着那张东家,淡淡道:“莫非张某觉得,一县一府朝廷命官都无力辨认本人?还是在下的保人不可靠?”
      张东家没想到,眼前的半大少年顾桐竟然已经有半个功名在身,且态度咄咄逼人。
      不过换了谁来都一样明白,本朝厚待读书人,任何一个已经考过两场、有童生资格的读书人面对商人,都可能比顾桐态度还激烈、还傲慢。
      张东家扭头看,周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布行,连个转圜的人都没有。到底是做生意的,张东家尴尬地笑笑,流畅地转换话题:“在下一时眼花,恕罪恕罪……请问顾秀才,这是带村里乡邻来售自家织的纻布?”
      顾桐差点被布店老板的前倨后恭惊呆,幸好脑子里一直有根弦“今天全家出门买东西”,秒懂张东家的示好,微笑拱手接招:“父老家贫,寡姐需赡养,学生不得已,只好以家姐手织纻布求售,聊备盐米糊口。若能惠及乡邻,自是再好不过。”
      张东家让伙计把许多人的布放在台上,忙碌检视一番,指着其中一匹,道:“只这一匹是上好细白苎練布,其余都是寻常纻布、夏但布。那些一匹至多百又八十文,只这匹苎練,在下愿出五钱银收下。”
      定睛细看他指出的纻布,果然手感细腻,嫩白、匀净、轻软,没有原来印象中亚麻的硬撑感,反而有滑润感。
      已经认出这是顾二姐手织的那匹,顾桐犹豫片刻,拱手微笑道:“多谢张东家慧眼仁心。我顾家实是地远家贫,收银子竟没法使用。还劳烦张东家,能否兑成小钱,方便换盐米?……感激不尽!”
      张东家嘟哝了几句“钱少、这许多数额不方便”之类,却还是叫伙计去拿钱。
      生意人的态度让顾桐顿时明白,卖这个价钱还是偏低了——二姐这布,绝对不应该用普通布匹的价格来衡量。做航船生意的周七应该知道行情,非常清楚二姐的苎練布跟普通纻布价格不一样,可他只用各种方式要求典买二姐,除此之外一路上只说废话,关键事项不肯提醒半个字。
      顾二姐骤然发觉弟弟恢复正常,开始行使读书人庇护家庭的威力,欢喜若狂,什么都忘了。倒是同村的妇人们殷勤,也不计较自家的纻布廉价,更彼此提醒着,叽叽喳喳提醒顾二姐“劣钱检验十八法”,认真检视伙计抱来的钱串,成功挑出十几个或轻薄、或有纹裂、或分量不对的,要求更换,张东家也笑嘻嘻一一答应。
      扰攘一顿,总算大家完成买卖,在身后东家伙计客气相送中出店门,村妇们纷纷向顾桐道谢“若不是秀才带携,我们的纻布多半不得卖”,大家分道扬镳。
      顾二姐小心收好钱藏进箩筐,布匹换成铜钱,担子并没有变轻,原来堆尖的箩筐却瘪下去好些,容易挑了。
      并不肯顾桐结过担子,二姐的理由是“你穿着读书人长衫,哪里好挑担子”,顾桐从来没挑过担子也心虚,只好放手,只扶着二姐,相携而行。刚见同村的妇人们走远,二姐就靠边歇下担子,死死握住顾桐,抖着声音道:“我阿桐长大了……”
      泪如雨下,却笑得灿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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