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同时鞠躬四十五度，反复三次。
这可是社学里老师非常严肃教导出来的礼仪，一揖一让的举手高度、停顿时长、弯腰角度都有讲究，必须遵循读书人仪态的规范。用先生的话，“除了跪拜天地君亲师，这揖让就是最庄重的仪节，断断不可潦草。”
行礼后，顾桐转身，故意让庄重的表情延续几秒，才缓缓露出笑容，对二姐道：“二姐毋忧，多亏至圣先师护佑，书经我都想起来了。”
顾二姐低喊一声“谢天谢地”，欢喜的泪水涔涔而下。
等她激动平复些，顾桐才征询意见：“我们赶紧去采买一二，再回埠头等船去？”
顾二姐却直接把阿桐的询问当成命令，赶紧挑起担子，回头向店铺集中的码头方向走，一边絮絮：“如今有银钱了，先量几斛米——读书最费精神，每日熬些粥喝，阿桐需得好好将养身体。”
顾桐纳闷，问道：“村里人人种田，家里都没有米可以卖给我们？”
一路坐船出来是顺流而下，回程必定是逆流，弄点米压船，怎么想都不是好主意。再加上还要把米弄上山坡才到家。就算村里谁家粜的价钱跟县里一样，也合适啊。
顾二姐羞涩小声道：“欠了许多人家钱钞……”
默默思考一下百无一用的书生能怎么赚钱，顾桐磨牙，硬撑道：“我已经都好了，练两天手，等字重新写圆润，去帮书铺抄书，还他们！”
顾二姐热烈盈眶，低声道：“今日卖纻布的银钱将就先还几家，倒也不难。只是过几日才端午，新谷才刚灌浆未黄，除了六伯家，谁家里都再也没有多的米。”
顾桐叹口气：“先买盐，再去买米。”
二姐立刻点头，跟在大步向前的顾桐身边走一段，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盐醢铺子需得往这边拐。”
顾桐咧咧嘴，扭头按她说的方向走，果然也就走了二百米样子，考棚的庄严清冷被各种嘈杂声代替。
县城的街两边店铺密密麻麻，几间开的大店喜欢挂富贵气象的金字招牌，小店门口大多是挑个幌子，小食店画一幅碗筷，脂粉飘香的店爱画个镜子，日用杂货往往直接挂个蒲扇或鸡毛掸子。
已近午时，饭铺子正是上人的时节，卖汤粉炒粉的、炒年糕的、米饭小菜的，各色香味缭绕街头。更有干净面皮的小老儿，路边架一小锅油，锅上铁架子挂几个滚沸的小铁勺儿，手里还提着一个，右手飞速往里面倒稀面糊与调好的豆芽豆干丝萝卜丝混合的菜，再浇一勺稀面糊沉下去油炸，转瞬就沸得香味四起，煞是馋人。
顾桐不知不觉看得入神，直到那小贩含笑招呼“读书郎要不要来一个糕”，才惊觉惭愧……差点对着小学校门口小摊子级别的小吃流口水，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红着脸摆摆手，正要装作啥事没有，却听见近处熟悉的声音含笑问道：“这聂老汉的萝卜油糕生意向来好，顾小哥也尝尝？……若是怕污了长衫，用这桑叶垫着些，倒也不妨。”
顾桐认出是周七，想起村边小埠头的媒婆，以及二姐夜里的担忧，心里暗暗堤防，口里却随意笑道：“哪里是嫌弃油污，实在是——子曰，君子固穷。”
面对陌生的世界，顾桐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护二姐，只好死撑读书人的架子：就算我没钱买零食，也要拿子曰来显出高端身份。同时，心底默默感激着这身体的原主人，当年顾桐读书果然用功，各种经典绝对倒背如流，哪怕隔着一层记忆，他也是略一回忆就能随意应用，效率堪比搜索。
听不懂顾桐掉书袋，周七确是个伶俐的，只要听见“子曰”和“穷”字，当然明白他这是说买不起零食，而且多半还是用圣人书里的话说的，心下一凛，眼神再也不分半个去打量顾二姐，只殷勤跟着顾桐，面上却依旧热情，赶紧笑道：“顾小哥说笑了……总算病大好了，难得来一趟县城逛逛，自然该我请客——只是才请这种一文钱的小玩意儿，太不恭敬了些。”
顾桐身体虽然是13岁的幼齿，灵魂却是曾经刷论坛玩团战意气风发、也找工作送外卖吃过苦头的成年人，哪里会为一口吃的放下警惕？周七可是划航船垄断数个村庄对外交通和交易、税务与借贷的老江湖！
周七已经手脚利落地买了六只萝卜糕，让人用洗干净的桑叶包成三份，顺手递给顾桐两份，对小贩打趣道：“聂老汉，你这油糕今日有幸，竟得全县最年幼的童生顾桐青眼，可觉得荣幸么？”
寒暄声中，顾桐也不好太过表露敌意，接过油糕，递一份给顾二姐，随口道谢，又想这膏药若是甩不掉，不如略微利用，就问周七：“二姐怕我不通庶务，只觉得若是我去买盐，不是短了斤两，就是粗盐太劣混进泥沙。不知好不好麻烦你，抽空一起走几步，帮忙买斤盐？”
周七立时便拍胸脯，笑道：“读书相公开口，必得效劳！……虽然盐醢铺子里，多是早晨定下了货，若我周七亲自领着去，保管半文钱不敢多收，秤也给得高高翘起！”
就在一片嘈杂声中，顾桐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咦，你就是那个顾桐么？”
循着声音低头看，是一个杏面桃腮、粉妆玉琢的半大孩子，比顾桐还矮着半头。
9.第九章：考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