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伙计胸有成竹，秒接口道：“小店有厘分小秤，纵然再少，也不必忧心准头。一斤盐官价是七分银，加上豆豉共一厘，相公看可使得？”
犹豫片刻，顾桐苦笑摇头：“二姐，还是数钱罢。”
他上一世的惨痛人生经验：在自己掌握白银称重之前，花这么昂贵的货币，太考验心脏。尤其现在银价畸高，差一分银子，就是将近十个铜板，也就是不如老老实实数钱，起码睡得着觉。
花钱了，但顾桐心情不错，主要还是满意伙计的优异服务态度。
——在一个人有足够实力之前，别人没理由给你公道。此刻享受的格外礼貌，让初到贵地的顾桐朦胧感觉到，这多半是读书人身份带来的额外红利。县城太小，江南西道又有太多神一样的考试大县如临川、吉安，导致区区玉山县的考试异常艰难，平均每年也摊不到一个秀才，童生也最多不过一掌之数。顾桐以神童的年龄，考过府试成为童生，是绝大多数小人物只能仰望的绩优股。
三个人出店面到街上，周七絮絮夸耀：“陈记是这一等一的盐铺，连卖出的桑皮纸包儿都格外结实，不破不漏不潮，比寻常瓦罐都强出几倍。这等盐包搁灶间房梁上，万莫正对着灶眼儿，吃一年都不潮。”
顾桐骇然：一斤盐吃一年？
——他厨艺是负数，但也知道帝都市政府珍爱市民健康，劝大家一天只吃5克盐，这样算，平均一个人一年就是4斤不到一点。而宣传的意思就是人们做不到，记得说帝都人民吃盐平均超标三倍，也就是说，现代人一年大概消费10斤盐。
顾家有三口人，这小小一包一斤盐，最多一个月就吃光，有必要讨论储存问题吗？
一拍大腿，周七还在科普：“……盐最不怕晒，最惧水湿。若炊饭煮水的热气熏着，还能有甚好儿？”
闲聊着神一样的储存盐话题，周七依旧在前引路，一起折回身，这次是直接往埠头走。这个方向是路过县府衙门去小东门埠头的，人自然是越走越密集，周七也不再寒暄，脚下走得飞快。
手搭凉棚，周七看天上日头渐渐被云遮住，自言自语道：“只怕真要落雨……不若去埠头瞧瞧，船边有人在等的话，让他们四下喊着催催，早些回船是正经。落雨天再逆水撑上去，未免太吃力些。”
被县城人捧了几回，顾桐已经找到一点长衫带来的身份，也不应和周七的闲话，只脚下加紧步子。
这次不必弯进去考棚的小路，顺着大道直走，两条青石板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就是县城的中心，县府衙门。它门外八字照墙前有片小小空场，算是这个时代的公众集会场所。
衙门口威严，大多数人都是低头快走。顾桐却是好奇，就算不好死死盯着看，也做随意状多打量几眼：八字墙上贴了几张布告，有新有旧，扫一眼，大多都是按时节劝农桑的套话，还有几张官司通告、两个服役通知。
见顾桐坦荡荡看官告，顾二姐表情全是自豪，周七也不由露出对识字的羡慕眼神，凑趣闲话道：“朔日来就热闹了，县尊老爷会亲宣圣谕。不过县衙前最热闹还是年底，人山人海，都是来拜请皇历的。”
见他炫耀见识，顾桐记忆里全没有这些生活日常，脚下没有停步，速度也慢了，留神听他吹。
县城很小，禁不起快速走，这时已经隐约能听见小东门外埠头的喧嚣。
一年来看过犯病的蠢样，周七心里瞧不起幼齿且智障的顾桐，但对长衫的敬畏和欣羡刻在大明小民的骨子里，见读书人肯听自己说话，不免有些飘飘然，周七继续炫耀自己见识：“到年底，京城钦天监颁布的皇历运到，纵然不认识字人家，也必得请一份回正堂供奉，让祖宗牌位沾些天恩赐福。”
顾桐随口问道：“不知请皇历多少钱一本？”
周七笑道：“皇历那厚厚一本才五文，需用许多纸，跟白白赐下也没甚分别，无非算贴补路途脚力、衙门差役钱，是天恩浩荡。寻常书铺里，甚么书不要百十文？我姨父道，我皇明开国□□最怜小民，知晓村村户户有皇历、知节气才能不违农事，才有这般德政。”
顾桐意外：农业必定需要历法，这个不难理解。但我皇明这么以人为本……令人心底温暖。
说话间，已经走下宽阔的的台阶，三人小心翼翼在人流中穿行，靠近航船。
先回来等船的两三个妇人正叽叽喳喳，听周七正说到皇恩浩荡、补贴皇历，便有人笑道：“农书年年都一模一样，读书郎不屑看，做田人又不认识字，谁去买它？都是族长或里正才置办。可惜卖皇历的差人盯得紧，再不肯白讨了去，我倒是想拿它夹鞋样绣样，只好去讨旧的。”
顾桐秒懂，明了笑道：“皇家规定不是免费发放皇历，而是县衙收五文铜钱，应该就是防着人拿回去胡乱撕散了，充当废纸用。”
顾二姐不由叹道：“不爱惜字纸，会得罪字里面住的神灵……遭雷劈喔！”
顾桐却没再注意她们的闲话，只盯着旁边一个泊位正准备起锚的船，若有所思：今天早晨出来时，顾九就是上了这个位置的船顺流而下去广信府城。看这船好像要正常走，应该是涨大水也不严重。但……等着更提心吊胆，还不如去趟府城，接应一下？
11.第十一章：见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