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泛出奇特的念头:也许这童生并非对自己有所求,而只是单纯报答船上提醒之恩,以及“老吾老”的教养?阅尽世事的两广提督,自信能看出顾桐脸上的焦灼,是因为关切受灾妇孺,而没有羼杂讨好人的表演。
顾桐话音刚落,立刻有个衙役站出来,就想伸手去抢那石头,急忙道:“我能!”
有几个乡农不甘心地退回来,满脸期盼地盯着顾桐手中的石块。
顾桐利索地把身上麻衣一脱,就动手开始撕成细布条,又努力结成长绳。手里忙活着,口中喊道:“还有绳子吗?不论粗细,赶紧都拿出来!”
各种粗细绳子?欧阳必进若有所思。
卢判官已经被人从水中拉回,脑子里还蒙蒙的,听得顾桐这么喊,出于对少年天才的信任(十五岁之前考过县试的,多被当时目为神童),也帮着维持秩序,百忙中还跟顾桐交代:“我们出来时,携得有粗麻索。尔等寻不来细绳,就也撕麻衣。”
已经有脑子快的人反应过来,去收罗各个汉子腰上捆的麻绳,也先结成一根长绳。而原本在尝试救援的乡民显然跟被困妇孺是亲人,争相学顾桐脱下自己衣裳,撕出麻布条来。
——嘉靖二十五年时,松江已经大规模种棉织布,但棉布的工业属性导致天然更适合做商品,而江南西路的乡民身上穿的,几乎百分百是自家种麻堂客织布的土产,撕出来是麻绳。
欧阳必进也不落人后,把汪老太提供的葛衫脱下要贡献出来变成绳索,顾桐伸手拦住他:“老丈,葛布难撕开,也怕夜晚风冷,您找合适地方歇着,莫劳累着。”
欧阳必进叹道:“本想帮忙……”
顾桐见乡民撕绳子、打结的动作都无比娴熟,远远胜过他,倒也想明白了,南方谁不熟悉弄船啊?自然大把打结、系缆绳的好手。倒也不忙着去亲自动手,正好跟另一位动手不灵的聊聊,就当整理思路了。一边琢磨着,慢慢到道:“撕衣接的细绳不必太多,只要有数丈,长度略等于我们这头岸边到柳树即可。细绳尽头绑上中等的麻绳,长度也一样,后头再系成拉得住竹排的粗麻绳。”
做惯了机械,也曾经亲自指导水利,欧阳必进瞬间明白了他顾桐的思路,捋须点头道:“粗索能吃住力,却太沉,故而以细绳为引。这样竹筏过水面就有了依凭,妙!”
顾桐皱眉叹道:“可惜少一组滑轮,怎么把竹筏跟引导绳衔接,就成了问题……”
欧阳必进可是亲自弄出人力耕地机的大神,岂是顾桐这种金融渣能企及的?如果顾桐不是逛多知乎天涯、看多抖音快手,满脑子全是小窍门,也不可能灵机一动,结合各种救灾传说,想出实用的办法来。但他的思路一旦曝光,有神级的机械专家和集体场面指挥专家欧阳必进在,顾桐飞速堕落回吃瓜群众身份。
剩下的时间,他乖乖恢复少年身份退在一边,看欧阳必进自信地接过指挥权,只见在场诸多汉子被他有效分配任务,三种粗细的绳子各几人负责,转瞬就卢县丞把麻绳捋顺,挨个儿接成一根长绳。卢判官领的任务是监督质量,检查绳子是不是够牢,打完结,必须记得两个人使劲拽:性命攸关,这绳子牵系的责任太重,务必万无一失。
欧阳必进自己则挑了最艰难的任务:带领几个手巧的,去旁边人家借出篾刀等等常用工具,做链接竹筏和绳子的牵引机关。
似乎只一晃神的时间,三段绳、竹筏与牵引器都准备就绪。
卢判官皱眉,喃喃道:“绳子虽好,怎么拉到对岸去呢?……再重赏招勇夫,带着绳头游水过去?或者就命人回县城取弓箭来,射过去?”
欧阳必进微笑捋须,问道:“判官可还记得,方才结绳之前,童生顾桐问的是甚么?”
卢判官更迷惑了:“他是问‘哪个力气大,能把这石头扔到柳树边,这却与绳子有何牵系?”
救灾何等紧急,顾桐根本不敢浪费时间解释,直接捡起细绳头,用最快速度捆在石头上,又找了刚才打结最好的汉子,让他捆牢些。
几个人再四拉过,确定捆在石块细绳子够长,也足够结实了,欧阳必进才指着对岸,道:“都试着扔吧……那头能接住就好。”
觉得有些把握的汉子们便依次上前,抄起带绳尾的石头就扔。
试过几个人,大家脸色都发青了——虽然那石头系了绳子,扔不准可以拉回来重新试,好几十步的距离,没受过训练的寻常人,臂力哪里能这么远且准?
卢判官早然已经知道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用石块为媒,把细绳送到四面水围困的土山上。见石块几次坠水,一遍遍拖回来再试,脸色都急白了。
16.第十六章:绳桥[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