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桐叹口气，再三致谢，疾走几步，送欧阳真离去。
回到座位，顾桐双腿都发软，踉跄跌坐，抢过半凉的茶盏，一饮而尽。
身边却响起颇温煦的劝慰：“师弟莫忧，知府就算怕了天师府与夏家，不敢明着来驿站奔走交好，真见到阿父的帖子，不敢视若无睹的。”
欧阳珏表情骄纵，眼神却流露关切。
顾桐胸口一暖，满足她的表现欲，严肃请教道：“方才真十一哥只解释天师府之事，不知夏家又怎么了？”
欧阳珏小大人般轻轻叹息，发愁道：“只怕是姑父跟夏首辅不睦……虽只是我猜测出来的，但此事要紧要紧，师弟万万莫要随意问人！”
顾桐再三保证守口如瓶之下，大小姐才细细解释了她担心身为同乡的夏家不肯帮忙，还可能起反作用的缘由。
欧阳必进是正宗两榜进士出身，但高中之后直接外任，辗转仕途，跟朝廷相对隔膜。与中央的联系，全靠在北都的姐夫严嵩。
欧阳珏的叙述简明清晰，顾桐很容易弄明白：
严嵩与夏言是同乡，大家都是江南西路布政使司的人，严嵩向来称夏言为前辈。但是，夏言性情高傲（情商堪忧），入内阁成为宰相时，曾推荐严嵩接替他原来的官职，然后对他当众呵斥，像门客一样对待，严嵩显然不那么开心。
夏言第一次罢相还乡之前，自己感觉已经失去了嘉靖皇帝的信任，唤严嵩过府商量对策，没有得到靠谱攻略，就怀疑严嵩跟别人合谋背后告阴状，想取而代之。夏言脑补之后大怒，指示听他话的谏官反复弹劾严嵩（上奏折官方暴骂）。
嘉靖皇帝不爽了，写诏书给礼部申斥夏言，骂得很忘情：“谏官本是朝廷耳目，却只听夏言指使……军国大事，能在夏言家里裁决；天子交代的机密，他也敢当做儿戏！”
夏言认错已经晚了，嘉靖出动猛招“亲自昭告天下皇帝有错”，夺了夏言官职，让他回家闲住。
罢官回家之后，夏言每年元旦和嘉靖皇帝生日，必上表称贺，自称“草土臣”，姿态拉得非常低。终于在去年，被嘉靖亲笔诏书召回朝，恢复包括一品少师在内的全部官职。严嵩尊敬他是前辈，主动让出首辅名位，夏言坦然接受，半点不感谢。嘉靖皇帝却不愿严嵩委屈，同时也加封少师。
一番挫折，起复重新成为首相，夏言高傲严厉依旧，却失去了以往刚直的秉性，不顾满朝畏惧，专门追着严嵩的门下或贬斥、或捉拿讯问，拉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耳边是小师妹娓娓道来，顾桐内心的小人却在惊呼：严嵩——大明朝响当当的奸臣，或者说，千载以下，大明朝奸臣之中的排行榜冠军知名度就算还不如秦桧，也远远超过唐朝杨国忠、宋末贾似道，荣登大众排行榜之“千古著名奸臣”亚军宝座，一力挑起大明朝奸臣代言人的重担！
就算顾桐的属性是历史渣，但严嵩是谁？这位可是一个人撑起戏曲反派半壁江山的！
即使顾桐音乐戏曲通通不及格，且从来不看古装戏，但也躲不过严嵩的鼎鼎大名：随便刷个三流香港古装电影，开场白不是“成化年间，西厂太监奸邪当道”，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奸臣严嵩迫害忠良”！
——欧阳必进居然是严嵩的小舅子？难道抱上这金大腿，其实吃枣药丸？
天！！
欧阳珏不知道顾桐内心正经历怎样的风暴，还负责任地解释着：“真十一哥最担心的是，府衙还要在此立足，必不敢得罪天师府。我跟阿父却知晓，知府不好当面驳回张天师，但是未必真心肯给区区道流面子。真正可虑反而是夏家……”
充满关切的声音，令顾桐一激灵，清醒过来：欧阳必进就是自己师父，是素不相识却肯冒险提醒他有人打闷棍的善良长者，是救灾现场善用所有物品力量的智慧高人，是明知顾桐麻烦缠身却还是主动收徒的有缘恩师……哪怕严嵩药丸，跟师父的恩遇有半毛钱关系？
心思一定，眼神顿时清明了，顾桐诚恳安慰有些忐忑的小师妹：“师父的帖子是何等情分，我坚信家父能借此归来。”
欧阳珏听出他语气中不容错认的诚意，松一口气，笑道：“阿父常笑话你脑子如同书橱，里头装满了经书，却做不出锦绣文章。偏生数算上头有灵性……阿父生性偏好数算，才肯收你做弟子的。不然，哼！”
顾桐惊：一个文科生的糟糕高中数学，居然成为他在异世金大腿的原因？
——他自己不知道，数学只是增进认同的加分项，欧阳必进其实更欣赏他在水灾中显示出的仁义性情。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高水准道德标准，以及出于本能的种种作为，才是他狗屎运被收徒的基础！
顾桐正心情复杂着，听见外面欧阳真的急促笑声：“阿桐，你猜谁来了？”
23.第二三章：权奸[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