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桐来的那个时代位面,两广尤其是广东,一直跟粤菜、港腔与广交会紧密关联,流动着财富与时尚。但隔着五百年岁月,他本来以为在嘉靖时期的皇明岭南,会满眼充斥神奇的南国风俗,或蛮荒的少数民族乡野情调。只看他在贵溪时让李柏制备的旅行药品清单,基本是参考非洲旅行药品单,就明白了。
但顾桐一厢情愿以为的“可能荒凉”,在漫漫两千多里、一个半月的行程中,几乎都像一个幻觉。哪怕是人烟相对稀少的赣南山区,因为他们乘船走的水路是自古两广进入江南、中原地区的干道,主航道说一句日过千帆都是客气的。起旱路过韶关之后,船进入西江,更是两岸庄稼繁茂、城镇星罗棋布,连驿站都半点不输号称“满朝冠带半江西”的繁华省份。
为了赶路方便,船没有进号称“两千年岭南菁华”的广州城,而是从北江顺流而下,到了广州城偏西的三水县,直接在码头寻了走西江逆流而上到梧州的船包下,连搬运行李都有船家出面,招呼码头寻活计的苦力换舱,异常方便。这种方便,需要发达的商业文化支持。
船过佛山,听船家自豪地介绍有多少冶铁炼钢炉子,顾桐更是被狠狠震慑了一通:原来早在五百年前,佛山就已经是全国最佳钢铁产地,最著名的工业城市,钢铁制品销售全国,远销东西两洋四海客户……
发展数百年,皇明的广州城继南宋之后,又一次展露不逊中原的工商业活力,其值得人惦念之处,再不只是东坡学士吟唱的“日啖荔枝三百颗”;珠江三角洲上日日奔流的丰沛水量,不止浇灌三角洲上稻花香、棉花白,更推动水磨、水槌甚至水力风车,带来源源不绝的动力,成为启蒙工业的恩物。
皇明的繁华先进,以顾桐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刚硬姿态,徐徐在岭南铺展开。
中午船才入梧州,唯一的理由就是“堵船”:西江的水量绝对足够,江面也宽阔,行船的航道选择相当多,但……梧州城的码头停泊位有限,加上诸多商船卸货占位,导致船在红日初升就开车开始排位等入港,看烦了挑夫苦力来往,指挥泊位或起锚、商场寒暄、迎来送往诸多噪音交织,诸多小伙伴呆着脸等半日,眼看就赶不上午饭了。
两脚终于踩上地面时,觉得整个人都在晃。
顾桐本要找人先问提督府在哪里,幸好柳珽说,曾来过梧州许多次,认识两广提督宅邸,只要派他身边会讲粤白的小厮雇几辆人力车拉行李,径自过去就好。
没想到,小厮刚带着雇的零散车辆过来,后头就跟着欧阳真一枚,还带着同样顾桐认识的长随王忠。两边会面,虽然端午分开如今中秋,也就三个多月,毕竟是千里之外重逢,都如久别般欢喜不已。
不等各自述说别来情形,拉着欧阳真,顾桐第一句话就问:“师父的病情如何,已经都好了吧?……急死我了!”
欧阳真被他真诚的焦虑感动,选择性无视顾桐身上露胳膊腿儿、颇有辱斯文的短打纻布衫,一叠连声道:“无事无事,出来时阿叔就交代我,见到你必要说清楚,邸报上说的病重,只是阿叔下车伊始,两广文武或油滑、或僵拙,提督不是亲民官,需这帮大小官儿办事,一旦这方面僵住,必定衙门里诸事不顺。阿叔只是一时气闷,称病歇息数日而已,身体决计无恙。”
漫漫路上,每一位小伙伴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过顾桐,翻来覆去的各式说辞中,这个可能性其实已经被强调过许多遍。但这几个小伙伴都是性情极其靠谱,论及做官的门道,各有各的不靠谱,顾桐也不敢太当真。
听见师父的堂侄欧阳真亲口说了真相,顾桐也就放心了:岭南冬天太热、冻不死越冬虫卵,相对中原,各种蚊虫、传染病确实偏多,这也是古代说“瘴疠地”的真正原因。虽然欧阳必进就是隔壁省人,水土容易适应,但到底有点年纪,没病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至于搞不定地方文武,这有啥大不了?欧阳必进的身份官职摆在这里,绝对不会吃明亏,最多当官的业绩差点。
横亘在胸口将近两个月的郁闷一旦消除,顾桐再没有顾虑,整个人轻松起来,嘻嘻哈哈问起岭南有啥好吃好玩的。可怜欧阳真苦夏,梧州八月的烈日明晃晃照着,汗流浃背不止,哪来心情一一回答?只敷衍而已。
倒是柳珽重回故地,心情大好,指点路边数层楼高大、绿叶蜡质光泽的老树,向顾二姐嘚瑟:“这苹婆树遍布梧州城乡,结的果子有
89.第〇二章:伙伴皆良才[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