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三百多里，进出只能靠船。偏生只这里聚居了远来戍守的汉人，旁边山里都是俍人寨子，但凡往山边落了单，就有可能被掳掠为奴。
唐千户为守住自家防御所，常找福建、湘西行商买些不成年的便宜小丫头，让军户们欠账认养，长大自娶或换亲，总能延续香火。
几代下来，虽说人多，彼此总能绕出些亲戚来。
落户在太平第四代军户李现，头几天带着孩子啃干粮，连打口干净水喝都难，几个淘气小子倒还熬得，小闺女糯姐被噎得直哭。
李现并不知道这两日多亏有沈希仪站出来管事，但眼见着有人埋灶煮热食，即使轮不到一口热饭，半饥半饱挨着，总算找得到地方要口水喝，熬得下去了。他被随手指在砍柴组中，每天提心吊胆去砍千户家宝贵的柴山，幸喜唐家所有人是真的都去了梧州，竟没人出来喝骂驱逐。
堂客阿韩也是军户家出身，每日守住糯姐，帮堂客没了的远亲老军户缝缝补补，赚一口干粮。
这日午后，码头忽停了一连串的大船。
军户们都没骤然见这许多船，骇得手里劳作的事情都停了，近的怕冲撞贵人自己遭殃往远处退，远的想凑近看明白，顿时乱将起来。
李现一想到自家堂客小儿，心一紧，扭头就往外头胡乱搭的茅草棚跑。
这时，船上已下来好几十个衣鲜履洁的道士，很快便排成三列队，两边展开，在码头上清出一块地方，略一停顿，像是得了命令，百人齐声高喝道：“肃静！都原地站立，不许动！乱跑、乱挤的，每人捱三下军棍！”
连续三遍。
李现见恢复了秩序，便赶紧遵命立定。
安静下来，便看出道士们团团围着一俊眉修目好皮囊的秀才，听他吩咐一句，又齐声嚷了三遍：“所有人缓缓后退，让出校场空地。四十岁以上的往校场右手走，站在河流上游方向。”
人群开始移动，闹闹哄哄两刻钟后，几百老翁老妪们都集中。
下一个命令，所有十八岁以上妇人带着不到十岁的奶娃，缓缓退到左手山边略远处。这近四千人最是无序，待妇孺走开，校场便安静下来，百人高喊出的口令便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十岁到十七岁千余少年少女也被命让到一边，校场中只余下数千十八到四十的精壮男丁，则受命向前。
李现只眼看着人群被快速有序分成一堆一堆，听命上前，这时口令变了：
首先是会写字算数的，向前一步走，只有寥寥数人，被好声好气引到船边。
其次是问会打铁、会木匠的、会盖屋、会种稻、会种甘蔗的，甚至会做饭、缝衣的都问到了，每一次问，总有或多或少的人应声站出来，都被分别引开，但并不带走，且在船边聚集。
李现再没见过世面，这时也猜到了，这是新来管辖千户所的老爷，在甄别有用之人。
听见问铁匠，他心一热，举手喊问道：“老爷，只会简单打铁，胡乱修农具，算不算铁匠？”
俊美的秀才没听清，旁边一三角眼道士可能耳朵好使，低头说了句什么，秀才笑了，让道士们又一起喊：“打铁、木匠不拘活计好坏，会做即可。盖屋做饭种稻种蔗需好把式，事后要验看的，不许混充。”
也许是问话被回答让他有了信心，也许是实在是饿怕了，李现脑门一热，高声又问：“会缝衣都是妇人，怎生不去问那边？”
很快，回答就来了：“所有这些问到的，但凡查验录用，每月都发钱粮。十五岁以上均可应答，老者、妇人不拘。”
听到有钱粮，人群顿时踊跃起来，许多妇人蠢蠢欲动，都要说自己会做饭，这时道士又集体喊：“不准喧哗，不准乱走。提问举手，听命走动！……闹事的捱军棍！”
李现心满意足站在了铁匠堆里，眼看各种手艺的数百人单独站一边，没特长的精壮则被分成十人一队甲、五队一保，再相邻的组成五百人一指挥，分出了五个指挥不到些。
船上流水价搬下来许多大桶吃食，和大坨米线，看着就是南宁府就近采办的。站出来会做饭的都被叫去帮忙，架锅煮水炒肉码，香气顿时飘散开，连人魂魄都勾得住。
李现正闭目幻想汪着油的肉末猪肝米粉，那鲜辣的香气，顿时满嘴咽口水。还没幻想过瘾，就听见又有人喝道：“收好这竹签，带竹签去那头蓝旗下铁匠签到，记录名字、认清本队长，然后就由本队长领着去吃肉粉——先完事先吃饭！”
军户们耕种、扛活甚至为奴，百余年来顺从惯了，在清晰的口令下，配合地排队或等待，轮到的就报名登记。
他们却不知道，校场的土台上，沈希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切，近万人被流水般分类整队，变成井然有序的简单民兵编制。识字和有用的匠人顺便挑了出来、老弱妇孺各自安生，排着长长队伍，都流着口水等一碗香辣肉沫米粉。
柳珽也是识货的，得意洋洋看着顾桐一回来，出手就春风化雨搞定整个千户所的人丁，乐道：“老沈，我说顾书生知兵法，你信了吧？”
106.第十九章：三五忽成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