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婶婶没有闲话讲,只好朝黄伯伯翻一记白眼算数……
现在小赤佬还没长大,自家哪能好摒不牢了,哪能可以一脚去呢?假使真要是死了,自家倒解脱了,享不到小赤佬的福,倒是小事体,一串小赤佬交给老婆一个人,叫老婆哪能办?哪能养活?还是一句闲话,“一定要摒牢!要摒牢”……
黄伯伯临死快了,魂灵已经出了窍,飘在空中翻跟头,眼看就要到阎罗王面前去报道了,还在七想八想。
3、
这个辰光,塌鼻头也顾不得黄伯伯是会死还是会活,只晓得闷头穷奔,心里只晓得进了医院,只晓得见到了医生,黄伯伯就有救,就会有一线生机。所以,大冬天里,已经跑出一身大汗淋漓,两条腿重得像绑上了沙袋,已经吃力得跌跌冲冲,还是一门心思只管朝前奔。脚一踏进医院走廊的大门,就像看到了希望,拔出子喉咙穷喊:“医生,医生……跟在塌鼻头身后的一群人也高叫着:“来人呀,来人呀。”奔跑声,高叫声混成了一片。顿时,医院抢救室走廊的门口头闹哄哄一片,乱成一团。
医院走廊的另外一头,李家婶婶眼睛一下子瞪得老老大,凝神看过去。看清了,确实没错,冲进医院的真是“塌鼻头”,塌鼻头背脊上背着人的就是自家老公——黄伯伯。李家婶婶顿时如雷轰顶,“腾”的一下跳起来,尖叫着,朝走廊门口头冲过去,像一支离弓的箭,一记头冲到了走廊的门口头,扑上去,一把抱牢趴在塌鼻头背脊上的黄伯伯,摇晃着,急叫了起来:“老公,老公,哪能啦?哪能啦!……”
黄伯伯像死人一样,头被李家婶婶摇得晃过来晃过去,却没有一点反应,李家婶婶懵掉了。
背着黄伯伯的塌鼻头虽然长得长依马,大依马,不过,背脊上背着的黄伯伯也是只大模子,一路奔来,已经是跌跌冲冲了,在奔跑间,再被李家婶婶一扑,迾趄着,差点跌倒。性命叫关的辰光,竟然有人来捣蛋,真想骂人,甚至连打人的心思也有了。塌鼻头稳牢脚步,眼乌珠瞪得比牛卵子还要大,刚张口,骂人的闲话却又咽了回去。塌鼻头没有到想师母——李家婶婶也在医院里,看清爽真是师母时,眼圈红了,讲闲话的声音也哽咽了,讲:“师傅掼到了黄浦江里,死过去了,大概不来事了……”
李家婶婶一听,又是五雷轰顶,天也像塌了下来,一把抱牢黄伯伯,死死地抱牢,再也不肯松手,好像只要抱牢子老公,就可以从“白无常”手里把老公抢回来了。还伤心得“哇啦,哇啦”地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医院的走廊里滚卷着、回荡着……
医院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动容着……
黄伯伯虽然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家的了,老婆的声音还是听得见的,听到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声,闲话讲不出来,心一酸,眼睛里滚出了眼泪水,眼泪水顺着歪倒在李家婶婶的脖颈根,滚进衣领,抚摸着李家婶婶温热的身体,滚落了下去,停留在胸间的沟豁里,慢慢地干去……黄伯伯一声长长的叹息……想想老早点,夫妻两个人总归有开心的辰光,开心过后,自己欢喜把手放在老婆的胸前的沟豁里抚摸着,柔柔的,软软的,总收不了手。李家婶婶总归会讲:“看侬一副死腔样子。”讲归讲,身体也总也不曾移动,任凭黄伯伯轻轻地抚摸,沟豁好像深不到底,抚摸间总会生出蛮多深情来,总想跟老婆讲:“我一定会让侬过好日子的。”结果,从来没好意思讲出口……随着小赤佬一个一个出来,日子越过越急绷绷,连泡饭也是算算了吃吃,更加讲不出口了。眼看老婆跟牢自家,好日子离李家门越来越远了,享福更加谈也不要谈了,心里只有愧疚……
如今,眼看着老婆——一个家庭妇女,连工作也没有,哪能一个人去面对六个小赤佬,靠啥养活六个小赤佬,到辰光哪能办?
当时辰光,老婆曾经有过一个做工作的机会,假使机会抓牢了,也不至于今早自家真跷了辫子,老婆就会断了生机……哎!偏偏自家欢喜作死作活,把一个好好叫的机会作得黄掉了……
黄伯伯还记得老清爽,当时辰光,码头上为了照顾困难职工,要招一批家属工,一旦招聘成功,成了码头的双职工,工资变成了双份,大小囡还可以免费进码头子弟学堂,小小囡可以免费进码头托儿所、幼儿园。小囡多的人家,一下子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还可以省一大笔读书的费用,这样一来,困难户一夜天工夫就可以变成了小康之家。多少好的事体,叫人困梦头里也会笑醒的,黄伯伯和李家婶婶夫妻两个人一连好几个夜里困不着了,憧憬着好日子要来了……想想就困不着,困不着再想想……
一时头里,所有的困难户的眼睛统统盯牢子好机会,盯得眼乌珠都发红了,真要抢得打开头了。哪能办?码头招工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招工前头码头上让家属工各自到医院里先检查身体,凭报告进行初选。结果报告出来了,讲李家婶婶肺里厢有问题,侬想想看,肺里厢有毛病,暂且不要讲招工肯定派司掉了,眼看到嘴边头的大饼没有了,也就算了。肺里有毛病更加是桩大事体,假使有个三长两短哪能办?弄得黄伯伯觉也困不太平,饭也吃不出咪道,急得整天恍恍惚惚的……
第5章 一线生机[2/2页]